陈姜生一路心急如焚,扯开外套领带,跑过来又汗透了衬衫。
纪哆刚才哭了一会,现在哇哇又哭了一通,陈姜生想抱抱他,然而纪哆箍得太紧了。送血的护士跑了一趟又一趟,一直等到有医生出来,说病人心脏停跳正在进行除颤,下达病危通知书。
陈姜生不耐烦地听懂了,纪哆逃避一般把脑袋埋在他腿上,听不进去,被他强硬地拽起来,不由分说地塞了只笔,呵道:“签字!”
纪哆提线木偶似的签完字,红着眼眶,一抽一抽地说:“我没恨过她,我就想她好好的!”
“嗯。”陈姜生抿着嘴给他顺背,这一家三口的恩怨情仇传遍全城,大多数人觉得儿子恨死了母亲。
但纪哆从未恨过谁,他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哪怕天南海北各不理会,只要各自安好。
“我知道。”
纪哆沉默了半晌,忽的扭头盯着抢救室的大门:“那天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等我爸出来。”
陈姜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那个他和纪闲云都出事的夜晚。
纪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她不上我上救护车,让我在家等着。我以为是我捣乱又没用,在门口蹲了一晚上,然后她一回来就把我塞上车非要我上飞机走!走什么啊!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啊!是我也好不是我也好,我都情愿!”
陈姜生抱着他终于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何安慰的语言无法飞过时光长河,去改变当时的人的抉择,他只能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没人知道何莲在那天晚上为保全公司做了怎样激烈的挣扎,但她一定没想到,几年后她会被救护车送到同一家医院,躺在同一间抢救室里。
抢救室红灯始终亮着,顾凌和何家公司里的人也收到消息,还有自称是纪哆舅舅舅妈的人,不过陈姜生看纪哆没理他们,也就没有管。不过不加掩饰的眼光挺烦人,他让纪哆坐在长椅上,顾凌把外套脱了给纪哆披上。
人生路漫漫,几次病危通知书后,医生告知他们尽力了,病人的心跳仅能靠仪器维持。
这意味着,拔掉后,何莲的生命就走到尽头。
医生疲倦而坦然:“确实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这个由家属决定。”
纪哆张了张嘴,他明白,但说不出口。他看了看陈姜生,衬衫的下摆被他揪得皱巴,又看了看顾凌,谁都没权力点头。
陈姜生冷静地问医生:“能进去看她吗?”
医生点头:“能,可以的。”
陈姜生说:“走哆哥,我们去看妈妈最后一眼。”顾凌吓死了,白着脸试图截住他,他说,“这次不见的话,以后一定会后悔。”
护士用盐水擦干净何莲脸上的血迹才让人进来,纪哆自己走到床前,看着他妈妈的脸,残妆还在,平静中带着与生俱来的Jing明能干。他突然觉得很奇怪,他仿佛不认识这张脸了,偏偏脱口而出:“妈!”
一瞬间泪水堵住了视线,天崩地裂,纪哆好像成了一摊水,成不了形。陈姜生紧紧捞住他的腰,他才没有彻底崩溃。
陈姜生在他耳边说,命令似的:“把刚才在外面你跟我说的再重新说一遍!哆哥,告诉妈妈,你不怪她!”
他的话是黑暗中的萤火之光,纪哆脚软,扒拉着床颤巍巍地站住了,狠狠地抹了抹双眼,哑着嗓子:“妈——”他攒足了力气,“我没怪过你,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都知道,妈,爸的医疗费还有我的学费,我明白的。”
“我能赚钱了,也能照顾好爸,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你放心。”
“妈,我爱你。”
一阵暖风吹过,卷起树上成熟的种子落在康复理疗科的外墙墙根,它会静静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一扇窗遮风挡雨。
护工正低头削苹果,误以为奇迹出现病人恢复意识。他连忙抬头,才发现是病人睫毛上落了光斑,是灯上粘了只飞虫。
纪哆比陈姜生想象的要坚强。
晚上赶到的舅舅是二舅,看他俩出来,一问已经过去了,二舅沉着脸没说话。
二舅妈过来想抱抱纪哆安慰一下,又一看黑脸的陈姜生,可能意识到传闻是真,尴尬地收回手,“那个小哆,你节哀顺变吧,有什么需要再联系,家里孩子才上小学,不能没人看,我和你舅舅先回去了啊。”
纪哆冷漠道:“好的,二舅二舅妈你们回去吧,我来处理我妈的后事。”
他们一走,顾凌差点把垃圾桶踹飞:“这都什么人啊!”
反倒是纪哆训他:“你踹什么!公共场合,注意形象,还教授呢,怎么教书育人。”
顾凌擦擦眼角摸模鼻子。
纪哆和舅舅家关系不好这件事,陈姜生知道,至少回来这大半年,没听他提过一句,连过年都没走动,否则也不能让他捡漏。
陈姜生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你有我在。”
纪哆摇摇头:“我一般一年才见他们一次,也就过年被爸妈领着拜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