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生面无表情听着他在国外生活的细节,灵活的耳朵却像天线一般竖起,仿佛要用只言片语填补曾经失去他三年的空缺。
“导师的学生就一个华人,打小生活在唐人街,他妈怕他中文说不利落,对不起中华大地大好河川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结果就导致他英文半吊子,除了发音能凑合,单词量还不如初中生,于是就整天找我练英语。”
纪哆嘴里说着吸溜着,右手挑一大坨面条,左手不断按手机,三管齐下,哪一条都不含糊。他拿陈姜生的碗当手机支架,隔着那么段距离,连弹幕都看得一清二楚。
纪哆常年眺望远方,视力是真的好。如果是陈姜生,得掏出他那副左右均225的金边眼镜。
陈姜生除了开会其他时间都不会戴眼镜,就像美女怀疑多一个装饰可能会干扰自己的美貌。纪哆已经看入迷了,那视线只要不经意地一抬,就能看见陈姜生眼中闪现的几缕寒光。
“纪哆的那场宴会我也去了,他一来就被人灌酒,喝得酩酊大醉。他应该不是故意爽约的。”
贺远寒不是他们,他不会刻意铭记三年前的每一个细节,他想了一路,又在家抽了半包烟,终于不负圣恩地想起些鸡零狗碎的片段,争分夺秒地发来恭请圣阅。
陈姜生回了条消息:“查一下红房子医院纪闲云的两名护工。”
贺远寒把这句话拆开来观摩三遍,确定上下文并无联系,回了一连串问号。
然而陈姜生不再回答。
陈姜生并不介意这个世界上恨纪哆的人越来越恨他。浓夜深沉,西红柿鸡蛋的卤子甜酸爽口。他甚至希望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容不下纪哆。
两大海碗的面见底,纪哆喝完最后一口汤汁,以“做饭不刷碗”为理由,正气凛然地把陈姜生揣到沙发上。
“下回我做卤牛rou面。”陈姜生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喊道。
纪哆有的吃就是乖宝宝,不挑嘴,“好。”
陈姜生怀疑他就是卤香菜盛一碗大料纪哆也会说“好”,但他的确最擅长卤牛rou,从前他只会卤牛rou。
餐桌擦干抹净,就着擦不掉的油腻桌面,对坐着看书,纪哆把陈姜生的《最新掘进机Cao作技能培训教程》看成《最新挖掘机Cao作技能培训教程》,以为他要开挖掘机,哈哈大笑起来,卧室里冷不丁Duang!
——金桔都吓得滚掉了床。
对此陈姜生只是笑笑,你开心就好。
台灯是纪哆自己去超市买的,劣质的火红色圆形灯罩透光,纪哆为了专心学习排除任何干扰源——其实完全不需要,每隔一会,陈姜生就会抬头监督他有没有发呆走神。
纪哆的电话铃声是刺耳的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陈姜生都皱起眉头了,纪哆连头都不抬,勉为其难地伸出胳膊一阵乱戳。幸亏他的胳膊够长。反正他戳到了接听键,还不小心戳了扩音。
一叠哭泣抽噎的声儿,经过冰冷的机器传出,直咧咧地像把刀,一箭双雕地穿透两颗炽热的心脏。
第9章 六周
“呜呜呜呜呜……妈妈没办法呀呜呜呜……可是我也不敢去看,只能拜托小华……我也想你爸爸能好好的……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满屋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仿佛百亿人不约而同选择在这一刻释放心中悲恸。
陈姜生毕竟是受伤流血、哪里跌倒回哪里再跌一跤的当代青年,心灵镀过铜墙铁壁,强悍无比。但他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魔音灌耳吓得不轻,也能从纪哆僵硬的坐姿中察觉到不安与惊恐。
就算是一家人,犯错了,也是不可原谅的。
也正是因为剪不断的血脉亲情,才罪加一等,没有可以寻求救赎的路。
陈姜生漠然抬起手,用2B铅笔没削的那一头戳了戳纪哆干燥的手背。
这是纪哆苦等几周的妈妈的电话。
他等的太久,以至于当下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等他骤然回过神来,看见陈姜生一脸图书馆学霸遭遇打扰的不耐烦,就像深藏的秘密被挖掘曝光,双颊通红。
纪哆迅速抄起手机,关了扩音,手捂喇叭,在一声细若蚊yin的“对不起”中,如离弦之箭似的一头扎进卧室,砰地关了门。
陈姜生安然的脸上逐渐笼上一层坚硬的皮质般的Yin影,冰凉的肌肤硬化成刻板的大理石,连带滚烫的心肝脾肺肾都降到零下。
纪哆真的很坏,恨透他的人很多。
他想,但唯一肯主动原谅他的也只有自己。
趴在床边的金桔是个“慵懒的男子”,懒散地抬起脑袋,干巴巴喵呜一声,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它主子的脸色已经在这两三步的距离中恢复镇定。
“妈。”喊这一声耗尽了纪哆几乎全身力气,以至于接下来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出声,“六周了,我等这个电话六周了。”
电话那头已经只剩下挤不出眼泪的假哭,尖锐的声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