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曜容只歇了初雪的那半日, 接憧而至地便是高如山海的奏折文章。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在撰写罢免王后的文书, 言其妖后乱世,楚曜容拿出来看到时被气笑了, 将这类文书甩到一边, 等着日后处理。
余师新开了药方,暂缓了他的毒性,但日以夜继地重压, 还是使楚曜容每夜受罪。
在月色最美也最凉的一刻,他蜷缩在褥被中,忍着钻心的疼痛。
每次疼的快要晕厥过去时,他总在想,幸好,幸好她没看见。
临和四年冬的某日,楚曜容在嵩阳殿得到一个雪中送碳的消息。
最擅农事的韩益回了大都,并上书托信,楚曜容收到信件时大喜,当日便托以重任。
韩益没再像从前那般拒绝,还请信一封赔罪。
信中写,国之当难,匹夫乃有责。
楚曜容不知他是如何就想通了,但能来愿意来便是好事。
韩益的到来像打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便是王才的归顺、多帕的应召。
王才原是沈誉的人,但在曲陵的能人谱册上,楚曜容曾看见了王才的名字,那时他才知道曲陵还曾给沈誉引荐过人才。
王才,字福,凌垛城内人,善营生,懂药木粮材。
多帕也在曲陵的册子中,异族人,善牲事治兽病。
楚曜容颁下了应召令,几人全都接下了召书,楚曜容感到意外地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不亡,不亡!”楚曜容在书案边对着刚刚送上来的议事折子激而多语,“天不亡我。”
天不亡大历,生养人才济济之地,皆是我辈英豪。
楚曜容激动地站起,话音刚落,人便接连咳嗽起来。
一旁的林公公及时送来止咳的药汤,他一只脚想要靠近那书案,却在看见好不容易兴致勃勃地君王面前缩了回去,想要劝解的话不忍再言,只是跟着说道,“天兴我朝,乃是王上圣明。”
楚曜容刚接过汤汁,听到这话后,还留在唇边的笑渐渐消散。
林公公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解地看着楚曜容。
其实林公公未有言失,只是楚曜容突然想到,如今是他还在守着大历,那他之后呢?
这本不是一个年轻的君王此时应该思考的问题,可他却不得不面对。
药汁被他喝个Jing光,成欢不在的日子里,再苦的药他也只能独自吞下。
那晚,楚曜容又坐了整整一夜,他拿着曲陵的书信看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林公公又一次灯火通明的嵩阳殿,暗自叹息。
一个月后,朝事的处理渐渐恢复秩序时,余师在新药园子里兴奋地大叫起来。
叫声极乐,一边喊着成了,一边喊着让人来请王上。
那一年,楚曜容熬过了冬季。
又一年冬,楚曜容半白了乌发,他的时间似乎比常人要走的快上不少,不过二十七/八,黑发半白。
时年冬雪到来之际,楚曜容向外宣布先王长子,亦是他的长王兄遗有一子,其子十有一二,其貌却只有七八,但却是王孙。
楚曜容命其为玳王,却日日将其留在身边。
有人传,小玳王其实王上的亲子,也是下一任王储。
第二年春,后花园池中亭,一卧榻上躺着一人,身边伴着一小人。
春天的后花园内,杨柳依依,春意盎然,可榻上的男人却一副颓败,他身上盖着厚重的褥被,玄衣华服里的身子骨瘦如柴,仿佛此时外界还是冬日的温度,他已是秋日的模样,落日夕阳的年岁。
一旁的儿童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孜孜不倦地yin诵,“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榻上的男子点头,开口问道,“书中何解其“知”字?”
男人声音还是年轻的男声,只是略带些嘶哑,他慢慢问身旁的孩童。
孩童毫不费力地回道,“书中解,前两字应“知”取为动意,而后一字应是智慧所解。”
榻上的男人点点头,唇角露出笑容,“此书集纳诸子百家之言,乃是曲先生的心血,读之若不解,你便来问孤。”
孩童在旁应道,“多谢王叔,只是王叔,子瑜不解,若是子瑜不知自己不知,亦或是所知乃是半解,又该如何?”
楚曜容看着平静的湖面,缓缓答道,“那便多听多想多闻多问……总是好的。”
“那王叔,昨日宫里嬷嬷说起王后叔母,你怎得不悦?”
楚曜容愣住,他抬眼看向身边不过年岁七八的孩子,随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眼神落在他背在身后的手上,问道,“竟是背下来了?”
书是曲陵所留,集圣人古言之作,他没想着让这孩子一下子背出来。
子瑜答道,“侄儿只知其一二,所以只得先背下来。”
楚曜容笑了笑,但唇角未完全上扬,他只是带着赞赏亦或是欣慰的笑,说道,“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