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镜掀帘进去,子扬独坐于营内。他的发冠除去了,身上披厚厚一件大氅。寒露已过,玉钟山渐已落霜。这账中摆四五个火盆,倒是不觉寒冷。薛南羽看看陆镜冻得发红的耳朵鼻子,叹了口气。
“山上霜重。这么晚了你不回账,尽在外面做什么?”
边说,薛南羽边止不住地咳。陆镜把锅放于火盆上,回答。
“我给你炖了些汤来。”
他盛出一碗。上面漂鲜绿的葱叶,香气让人食指大动。薛南羽沉默一会,说道。
“我不缺东西吃。”
“我知你不缺。但我也看过了,端进你账中的食物你一口没动。你午后只在亭中坐着,山上风大,不驱驱寒气,明天只怕又发热了。你若不愿吃,就把汤喝上几口,好么?”
这人还留意我的吃食的?薛南羽一怔,想了一想,微微叹气:“这rou我吃不下去,你再寻个碗来,把它们多吃一些吧。”
他这是允了。陆镜喜出望外,忙再去借只碗来。暗怀心事的两人围坐火盆,默默地各自啜饮咀嚼,终于都憋不住,同时开口。
“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话一出口,两人均是愣了。讶异地对视一眼,又同时谦让。
“那你先说吧。”
薛南羽:“……”
陆镜:“……”
异口同声两次,薛南羽有些尴尬。他掩饰地偏过头,陆镜眸中隐隐笑意,端正起身、朝他行一个礼。
“属下不敢僭越,公子先请。”
他越郑重其事,薛南羽越觉好没意思。轻咳一声,长公子冷言冷语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觉白日里不该对你动手,故而想给你道个歉。”
什么什么?居然会主动道歉?这不会真是个假的子扬吧?
陆镜吃惊地睁大眼。过去在颖都和上霄峰,自己明里暗里吃过子扬多少憋,哪怕周遭的人都看出自己对子扬的那一片心了,子扬本人还是从不肯给他加以青眼。
所以究竟是子扬于情之一字上太过愚钝,还是子扬在颖都那初遇的闹剧后就厌恶死他了?
过去,陆子安曾多次感慨子扬怕不真是个雪捏成的;此时看他竟转了性子,心中真乐开了花。
陆镜的兴奋太明显,长公子觉自己失了锐气,顿时沉下了脸。从鼻子里哼一下,薛南羽悻悻然:“但你当时的行径,也实在是有些无礼。”
“属下知错。属下今后再不敢了。”
看他着恼,陆镜赶紧绷住脸,赔罪赔得诚惶诚恐。他如此夸张,薛南羽又觉得自己真是小心眼了,只得无奈地扶额,再叹口气:“罢了。好好吃你的吧。”
陆镜莞尔,快乐地开怀大嚼。帐内的火光绯红,映亮了两人的脸。薛南羽拨弄炭火,佯作不经意地问。
“你到流云郡要采的药,究竟是什么?”
还没忘记这茬?陆镜一愣,赶紧放下碗筷,严肃地问。
“公子问及这个,不知是有什么教诲?”
薛南羽沉默了一会:“寒潭采香多有不便。侯府中各种珍藏不少,若有你所需的,多取些出来,让你带回家乡救人去吧。”
铜钳下的火星子噼噼啪啪,陆镜吃一惊,抬头小心翼翼问:“公子这是看我实在碍眼,想赶我快些走么?”
“……不是。”
陆镜哦了一声,顿时眉开眼笑:“那就是公子觉采香太过危险,对我心怀体恤,所以要药赠我、免却我的危急了?”
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薛南羽转过头说道:“你亦赠予我不少药物,我投桃报李,是人之常情。”
“但这常情,已是让我欢喜得很。”
陆镜的声音忽轻下来,他只觉前所未有的饱足。玉钟山遍落寒霜,他一路来时心中惴惴,不想却在这营帐中忽得子扬的温暖。他觉有好些话想对子扬说,却又不敢造次,只笑着道“多谢公子”。
他眼中明亮的欢愉有如火光,让薛南羽心中一跳。长公子垂下了眼帘,淡淡地又问。
“不必客气。你那家中的挚爱……究竟受什么伤,要什么药,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在家中的挚爱?”
陆镜莫名其妙,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子扬心心念念想知道的是这个,不由噗一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不敢在子扬面前失笑,否则子扬一定会恼羞成怒,愤愤然拂袖而去的。
所以子扬白日里突然那么生气,为的就是这个么?
陆镜偷眼瞧他。薛南羽正襟危坐,神色虽是淡然,拇指可是轻轻抵在了食指上。过去在上霄峰,每逢遇到难关时他便会抿一抿唇,下意识地捏自己的手。而如今,自己是否心中有人这一点竟让子扬如此不安么?
轻轻一笑,陆镜认真凝望他的眼眸,缓缓说道。
“我在家中没有挚爱。”
“但我也没有骗你。”
“我到流云郡要救的,是我师兄。”
第26章
“我家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