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暗下来了,晚风在蝉声中渐起,陈旧的居民区里,夏日在温和地吐息。
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地滚过木地板,杭远踩着拖鞋,十分自觉地坐在了沙发上,他不像是暂时来借住,倒像是出了个短差后又归家的年轻人,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又在熟悉的家具摆设前尽数化成了慵懒与放松。
茶几上的玫瑰和他上次来时相比又枯萎了三分,杭远不愿继续深思这束花的来历,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厨房。
童乐心正在准备晚餐,“我不知道你要来,就只买了些素菜,家里好像也没什么存货了,”他穿好围裙,带子在背后打了个松松散散的蝴蝶结,转头看向杭远,语气中透露着不确定,“你……要和我一起吃吗?”
杭远应了一句:“要,哥做什么我都吃。”
也就是“我很好养活”的意思,他说完便在餐桌旁坐下,懒洋洋地叠着长腿,把玩一颗桃子,全然把这里当做了自己家。
晚餐是凉面,童乐心准备了两种浇头,甜口的西红柿鸡蛋,还有口味偏辣的茄子rou末,是专门给杭远做的,放了辣椒和郫县豆瓣酱,另外切了清口的黄瓜丝。
结果杭远却舀了一勺西红柿鸡蛋,童乐心忍不住问:“你不是喜欢吃辣的吗?”
杭远的筷子顿了顿,“在国外吃辣吃得少,退步了,现在就不怎么能吃了。”
他当然不敢说,是他把自己的胃给搞坏了。
杭远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太拼命,既要拿奖学金,又要跑好几个兼职,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抽空做裙子,而且似乎越忙,他就越被缪斯女神眷顾,他把这定义为心电感应的活跃期,睁眼闭眼,都能有好几件裙子在他脑海里成形。
久而久之,因为作息时间不规律,再加上西式餐点很难做到养胃,杭远犯过几次急性肠胃炎,在医生的建议下戒掉了辣。
晚饭后,杭远打开行李箱,将家居服和日用品拿出来,他带来的裙子都放在深色的防尘袋里,乍一看只是普通的衣服,他暂时还不准备让童乐心发现。
另一边,童乐心刚和学生家长通完电话,尽管学校的同事们都很包容他,也肯定他的工作能力,但他还是会因为资历不够而被家长质疑,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挂断电话,童乐心舒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回到客厅,见杭远蹲在地上收拾衣服,走过去问:“阿远,需要我帮你整理行李吗?”
杭远没有一丁点的少爷脾气,不过也确实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这也要怪路姨把他照顾得太周到,念高中时,他甚至连衣服都很少会自己叠,更别说其他的家务了。
此时的童乐心还没有意识到,记忆在时过境迁以后很有可能沦为错误的线索,在他眼里,杭远依旧是粗心的弟弟,是会每日帮他泡好柠檬水的小爱人,是当年那个没有碰过针线活的十七岁男孩儿,笨拙且执著地对他好。
他习惯性地想要照顾杭远的生活起居,就像高三一起住在出租公寓时那样。
但杭远却说:“不用了,哥,我自己来就好。”
他直接当着童乐心的面脱下了身上的衬衣,套上带来的家居服,童乐心没有想到他会不说一声就脱衣服,看到杭远形状分明的腹肌才匆促地错开了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童乐心觉出了隐隐的失落,不过他仔细想想,其实这样才对,杭远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是该习惯自己打理生活了,如今他的阿远已经成长为了更好的样子,他不能自私地希望保留这一份照顾弟弟的成就感。
“那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帮你铺床。”
杭远点点头,拿着睡衣和洗漱用品去了浴室。
杭远之所以会信誓旦旦提出让童乐心“收留”自己,是因为童乐心家的沙发不大,只比双人沙发的尺寸大上一点,于是等他洗完澡回来,看到童乐心将那个其貌不扬的布艺沙发展开成了沙发床时,顿时感觉自己失策了。
他愣在原地,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而童乐心也并不好受,他担心自己生活得太寒酸,怕杭远会不习惯,他甚至拿出了一套新的床品,将床单铺得没有一点皱褶,等他确认完美后直起身,发现杭远就在旁边看着自己,他下意识背过手,莫名有种接受审阅的既视感。
“我等下要改作业,你……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杭远胡乱擦着头发,暗自懊恼沙发床的事,“没事,哥不用管我。”
童乐心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小一点的被他改造成了书房,平时他就在这里备课、批改作业,他教的是二年级语文,作业的内容很简单,但改起来比较繁琐,他要给小朋友们把不美观的笔画和写错的拼音都挑出来。
然而今天,一想到杭远只和他隔着一扇门,童乐心就很难集中注意力,他批改了几本作业,还是觉得有些不在状态,紧接着又翻开一本,里面夹着的纸条掉了出来,还有一颗纸折的爱心。
纸条上用铅笔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童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