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并没有用。
慈不掌兵岂非虚言。
然而,守将姚业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
而弓箭手也是毫不犹豫地放了箭。
当那一道道的身影倒在了濠沟前,令嘉并未避开眼神,而是直直地看着。
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些人的面目模糊,唯一的能看出来的只有人的身份,顶多身上勉强辨认的衣服款式再给他们添个殷的印记。
尽管如此乏善可陈,但令嘉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像牛羊一样被驱赶过来,看着他们像牛羊一样死在弓箭之下。
他们是和令嘉截然不同的人,恍如天上的云,和脚底的泥,他们不识得令嘉,令嘉更不会识得他们,
但令嘉所享有的锦衣玉食里有他们的税供,他们户册的顶上是写着令嘉丈夫的名字。
大殷有责任保护他们,萧氏有责任保护他们,令嘉也当有责任保护他们。
但他们却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就在这座战场上,就在令嘉的眼前,
在这一刻,令嘉感到深深的无力和耻辱。
这种屠杀平民的行为着实不堪,守将姚业有些忧心令嘉的心理承受能力,特意派人来请示,“沙场血腥气重,王妃可需回避一下?”
令嘉冷漠地回他:“傅家无有惧血之人,你身作守将专心战事即可,莫再作些无谓的计较。”
姚业讨了个没趣,讪讪无言。
但见着那道纤细笔直的身影,心中也是不得不叹服傅家的家风。
这燕王妃生得一副娇滴滴的美人模样,半点没有将门女孩的英气,不曾想骨子里却是不乏悍勇之气。
这些时日,她出入军营、城墙,亲自为兵卒们发送粮饷,甚至亲自探视受伤的兵士。其人出身傅家,本就得燕州良家子的敬重,其王妃的身份,又会叫人敬畏,美丽的容貌,更是天然地令男人敬慕,三种情绪混杂,再有这番刻意地收买人心之举,士卒岂不归心。
今日,她站在城墙上,一身红色骑装如她头顶的牙旗般招摇惹眼,也如牙旗般镇定军心。
当俘虏们死尽之后,耶律昌终于派了大军上场。先是步兵推着木幔,把死去的俘虏的尸体扔进壕沟里,填出一道平地。接着就是骑兵上场。
北狄和其他所有的游牧民族一样,皆以骑射见长。但汉人作为游牧民族的老对手,自有一道对付骑兵的手段。
重甲步兵和弩兵、弩车相配合,这是汉人对付游牧民族屡试不鲜的法宝。如今大殷富足,哪怕大军带走了绝大多数的重甲兵,范阳依旧能凑出三千配锁子甲的兵卒。
然而,范阳如今的对手是耶律昌。
大殷工匠们Jing心铸造出来的锁子甲足够坚韧,除非以重器相捶或以利刃直刺,不然难以穿透,床子弩的箭镞更是锐不可当,一支箭能清空射程里的全部人马。
但任大殷如何甲坚刃利,却挡不住那些北狄的兵卒们是真真正正的奋不畏死。
迎着□□和弓箭,一支骑兵闯过那三道壕沟,行到殷人的锋刃前,大约要折损三分之一。但那些北狄人前仆后起,无有半分犹豫。
大殷的军队作为守军,士气本也不弱,都是燕州出身的良家子,背后就是自己的家园亲族,自有战死之勇。
然而,在与狄人短兵交接之时,其军队的气势却依旧为其所夺,而显得弱势。
哪怕北狄死的人更多,哪怕殷人的甲器要更坚利。
令嘉看见有因中箭跌落在壕沟里的狄人依旧要站起身,将手中的□□朝前方的殷军掷去。没有马上的加速,此人又是身受重伤,掷出的枪飞了丈许,碰到一个殷军,却也穿不透殷军盔甲,而其动作引发了城墙上弓箭手的注意,往那道勉强站立的身影补了几箭,这道身影终于彻底倒下……
可惜,这样的狄人倒下了这一个,却还有无数在这战场上。
令嘉看着这样的北狄军队,心中终于明了,为何居庸会败得如此之快,她的两位兄长提起耶律昌的大军会如此气短心虚。
她未必如何知道兵事,但她看得懂人心。
站在城墙上,隔着十几丈距离的她都要为这样的意志所摄,直面这支军队的兵卒们又该是何等气弱。
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军队……
令嘉垂下眸,有些庆幸,又有些悲哀。
萧彻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是真的厌恶这种正确。
时至日落,范阳的城墙下遍地死尸,耶律昌暂且退兵。
只此一日,大殷一方Jing心准备的城外防线已被打穿,二十多架弩车折损过半。
令嘉若无其事地令人去登记战亡的名册,再开王府府库,犒赏剩余兵卒。
然而,待登上马车,离了旁人视线后,她猛地呕了几声,为着观战,她一日未食,什么都没呕出来。可就这样,她依旧是连着呕了好几声才止住,而此时她已呕得自己手脚发软。
还是醉月扶着她,她坐正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