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丑到惊天地泣鬼神。
这么想来,光一手“丹青妙笔”,荀若素就能驱鬼。
门口的井还在闹腾,那棵迎风招展的老槐树一身枯槁身子骨居然还能做瑜伽,硬生生将自己掰成了“Z”字形,月光倾泻而下,整面花岗岩打磨而成的石桌笼罩在惨白月色中,表面覆盖了一层冰霜。
忽然之间,所有的动静都消停下来。
薛彤挑眉,“来了。”
方才溢出的水在泥地上形成一洼,顷刻的功夫居然沉淀下来,泥石波澜不惊,水光清冽,从中倒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水洼周围并没有任何人,那张脸孤零零地飘荡在水面,甚至于四下不挨着,就像是将一张面皮割下来扔到了里头。
Yin寒之气更重,院子里野蛮生长的草叶都覆盖一层白霜,但荀若素并没有闻到血腥味,井里的女人还没有成为恶鬼。
成为恶鬼有个必要的条件——杀人,否则就算怨念侵袭,魂魄恨到褪一层皮,过上两天清心寡欲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本的形态,如此反复。
这井里的女人困在院子里,受风水压制,死活出不去,这里如同禁地,也没人能进来,于是铆足了劲头跟压在井上的石桌铜鼎拼死活,终于破开第一重迷障时,她感觉到了院子里有生人。
虽然生人味道古怪,就像一块不lun不类的巧克力,甜美却也恶心。
陈槐月缓缓从水洼中爬了出来,她身上是干爽的,头发用一个带黑网的金色弹簧夹挽起来,年轻并且漂亮,只是腹部平坦,按元戒的说法,陈槐月是怀着孕上山的,却没有交代孩子的去向,十之八/九也未能存活。
那婴灵去哪儿了?
“我先上?”荀若素征求薛彤的意见。
这里不是灯盏,作为卦师,荀若素刚睁眼就能见鬼,年幼时不知道害怕,也分不清界限,过家家都是成群结队,还跟邻居家的小哥哥小姐姐抱怨朋友太多餐具不够,将人吓得高烧不退。
即便没有薛彤,荀若素也要超度一些亡魂积累功德,他们这些人靠功德养活自己,荀若素又没家底可吃,两天不上工就得讨饭。
薛彤微微颔首,给荀若素让出了一条路。
陈槐月面对着自己的房间,直到荀若素先出声,她才回过了头。
“算命吗?”荀若素一本正经,“不灵不要钱。”
“……”陈槐月Yin沉着目光,仔细打量眼前的神经病。
与此同时,荀若素也在打量她。
陈槐月身上的衣服很干爽,但整个人却是水做的,裸露在外的肌肤肿胀发白,站在地上没一会儿,脚底下已经形成了一滩水渍。
虽然没有血腥味,但空气也不好闻,井水被闷在狭小的空间中几十年,凛冽褪尽,只剩下死气沉沉,shi漉漉的青苔搅和着斑驳霉渍,就连嗅觉都被冷清占据。
陈槐月还算讲道理,没有看见个活人就冲上来掐脖子,她缓缓张开嘴,问了声,“你是谁?”
不张口还好,有几分病美人的样子,这一张口,水色如焦黑的石油往外冲,要不是荀若素离得远,能沾上半身。
“我只是一个能为你算命的人,”荀若素微微笑着,“童叟无欺,不灵不要钱。”
陈槐月犹豫片刻,竟然真的挪动脚步向荀若素走了过来。
薛彤坐在床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荀若素只有小半张脸,日光灯在短路的边缘挣扎,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光源有些不足,Yin影占据了大半,陈槐月不高,荀若素看着她时目光半垂,斜描的光影在她脸上作画,是淡然而仁慈的美。
“欺世盗名。”
薛彤虽然嘀咕着骂荀若素“欺世盗名”,眼角却藏着温柔,随后又将目光强行撇过去,落在一片空白的墙面上,“慈悲给谁看啊。”
陈槐月生活的那个年代,封建迷信的活动比较盛行,县城乡下隔十里就有风水或算命先生,但也不指着吃饭,赚个油盐酱醋的钱,有些甚至还会劝家人,“你求姻缘,求财路我还能帮你算算,病了当然要去看医生,指望我不如指望一只猪。”
那是一个处在过度期中,矛盾不断的时代,迷信与科学同时深入人心,导致陈槐月看着荀若素将信将疑。
她还是只自闭的鬼,没有其它同伴传递消息。
否则早该听说荀若素的名号——荀家的卦师,而今只剩了这一位。
人活着时,可以测字、相面,人死之后这些就不管用了,荀若素道,“你将手伸出来。”
陈槐月一点不像含冤而死要杀人的,竟然乖乖将手伸了出来,好奇地盯着荀若素。
荀若素安慰,“不要怕,只是给你一样东西。”
人跟鬼说“不要怕。”
新铸的铜钱放在陈槐月的掌心,铜钱之上盖一层朱砂符再放一枚铜钱,荀若素将自己的掌心贴在铜钱上,刺骨的冰冷顺着她的指尖向上攀爬,院子里忽然开始下雪,惨白的霜雪落在荀若素身上,是一种光靠视觉就能看出来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