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次,妈妈哭着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贺锦西试图跟她解释,跟她讲同性恋不是变态,跟她讲她最多只算是早恋,跟她讲她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女孩,但都没用。
她温柔好脾气的母亲变得歇斯底里,即使偶尔平静了几天,也会在父亲下班后爆发无尽的吵架。
再后来,弟弟不去上学了,说别人喊他同性恋、□□犯,爸爸也不去上班了,说升职黄了,待不下去。妈妈不再在白天出门,买菜扔垃圾这些必须做的事,都在夜幕降临后偷偷进行。
贺锦西成了全家的罪人。
哪怕她曾经是这个家庭的骄傲。
再再后来,新学期开始时,贺锦西全家搬离了住了几十年的县城,来到了别的城市。
爸爸去做临时工,妈妈在超市收银,贺锦西和贺熠北进入了新的学校,没人再认识他们。
一切好像恢复了正常,但贺锦西知道,再也不可能正常了。
她明白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即使是父母亲人,也建立在这条件之上,一旦你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就不配拥有爱。
贺锦西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了她的坚持。
无数次爸爸妈妈问她,你能喜欢男生吗?你能变正常吗?贺锦西都倔强地摇着头。
爸爸说,那我不给你生活费了。
贺锦西说,好。
爸爸说,十八岁以后学费我也不会掏了。
贺锦西说,好。
贺锦西考上了大学,还坚持自己是个同性恋,于是她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
她申请奖学金助学金,课余时间去打工,只要不怕辛苦,肯学习,养活自己其实并不是问题。
大学四年,她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发现了致富密码。
跑代拍、卖签名、当职粉、倒腾明星周边,追星女孩的钱是真好赚。
明星圈子的思想也是真开放,贺锦西自己看到过的黑料里,时不时就会蹦出来一个某某某明星是同性恋、双性恋。
这让贺锦西觉得自己的坚持没有错,世界本就是这样。
大四实习的时候,贺锦西便进了u当助理。
她有眼色、脾气好、聪明机敏,谁用都说好。
第二年冬天,是她没有回家的第五年,她付了自己第一套房子的首付,在隔壁市偏远的郊区。
房子是期房,要两年后才能拿到手,但她抱着购房合同,在出租屋里喝酒吃rou,高兴得不得了。
大年三十,她第一次主动给家里拨去了电话。
她想和自己的家人分享一下喜悦,她想问问他们最近过得好不好,她想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在外面混了这么久,见识多了,眼界也开阔了。
她不像以前那么倔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满肚子的委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她为自己给家庭带来的伤害感到抱歉,她想解开那些误会,慢慢地,让家人的关系缓和……
这通电话起初还好,但当她提起了十六岁的那件事,爸爸的吼声便震得手机都没法往耳朵跟前搁。
他吼着问她:“你还要继续当个变态吗!”
贺锦西攥着拳头解释:“我不是变态,我只是……”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贺方用力拍着桌子,“你不要跟我说这些!”
贺锦西哭着叫他:“爸……”
贺方道:“你要还想要我这个爸,要这个家,就不要当变态,找个人嫁了。”
贺锦西:“不行。”
贺方:“那你把我们这些年生你养你的都还回来。”
父亲的声音无比地冰冷,贺锦西感受到了让人浑身发寒的绝望。
也就是从这一句话起,跌到谷底的线条又再往下落去,延伸向无底的深渊。
如今,距离那个突兀的转折点,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贺锦西真真地从少女长大、独立,变成一个成熟的社会女性,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世界。
她可以理智地处理工作中遇到的麻烦,她可以让自己的生活蒸蒸日上,她可以在她的世界里打造一个金刚不坏的自己,但她仍然没法扔掉她的过去。
她的家庭,就是她的底板,她的背景。
一不小心,她就会被拉回去,发现自己有着严重的应激障碍,发现自己胆小懦弱,发现这个世界有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发现自己竟然还渴望着爱。
今天,她的父亲拦住她的车,跟她吃了一顿饭,突然同她说什么都不要。
贺锦西不敢问他,那你来做什么,就像不敢在灰烬里企图拨出一粒火光。
郑潇的身体柔软温暖,贺锦西需要用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用自己活生生的**,证明自己的坚持没有错,证明自己的坚持是值得的。
所以在郑潇回抱住她,一遍遍地抚着她的背,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时,贺锦西猛地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道:“想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