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回,唐乃涵意识模糊,像是被人在大冬天下着雪的时候按到了结冰的冷水里,死死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整个人都僵硬了。
要不是因为在最难熬的时候一直奇异般的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冷香,熟悉安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还是活。
但只要他能闻见那股清清冷冷的薄荷香气,就能确定自己还活着,逐渐有了一点点意识,颤抖着挽住时顾由的手,极轻地笑:“……小哥哥……我活着……”
有一件事让他高兴。
那天,他扶着墙出门,恰好撞见时顾由给杨季哲打了电话。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五点半,致和中学的学生放学的时间,杨季哲带着普优班的全体学生来医院探望唐乃涵。
隔着一层无菌玻璃,全班五十个学生挤在一起,争着看唐乃涵,见到雪白病床上的真人以后就一副想哭又拼命挤出一丝笑的表情。
要是放在平常,又哭又笑的模样既狰狞又滑稽,让人看了就忍俊不禁,可是放在现在,大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时顾由轻轻拍醒唐乃涵的时候,唐乃涵以为自己在做梦,仰头看了时顾由好几眼。
时顾由抱着唐乃涵,轻轻靠在自己身上,指了指无菌玻璃外面:“你看谁来了?”
唐乃涵呆呆地转头,恰好撞见安廷和吕子枫在无菌玻璃外面跳起来,朝他招手。
时顾由摸了摸他有点乱蓬蓬的头发,干燥又没有营养,就像一堆枯草:“杨老师带着同学们来看你了,想要去看看吗?”
唐乃涵生病以后,反应迟钝了很多,仔细品着时顾由的话,消化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这个让人高兴的事实,眼眶一下子滚烫起来,用力点头,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
他想要起身,碍于刚净过血,太过于虚弱,没有力气,只好朝时顾由张出了手臂,乖巧地撒娇要抱抱。
时顾由俯身把唐乃涵抱起来,带到了无菌玻璃前,一手搂着他的腰,好让他在没有力气的时候就倚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虚弱得摔了。
“……呼……哈……”
唐乃涵一手颤抖着,抓住时顾由的衣服借力,勉强站稳,急促地喘气,看向玻璃外的同学们。
真好,他们在上学,戴着清一色的一次性医用口罩,穿着今年最新定制的长袖秋季校服,白衬衣,运动裤,蓝白条纹外套,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已经是长袖的季节了。
原来一眨眼,到了秋天。
那他病了很久吧?
连日子都不会算了。
在玻璃外面,原本整天厮混在一起,嬉笑怒骂,三三两两勾肩搭背,互相想让对方喊爸爸的同班同学,一个一个肃立着,注视着唐乃涵,没有一个人说话。
有几个女孩子一看见唐乃涵消瘦虚弱的模样就忍不住红了眼圈,一边哭鼻子,一边赶紧转头跑了。
唐乃涵心态还算良好,没觉得自己有那么惨,就是外面的同学除了站着还是站着,没任何反应,他有点奇怪,抬手揉了揉眼睛,转身看了看时顾由,小声地说:“小哥哥……他们有没有说话?还是我眼睛坏了……看不清?”
时顾由淡淡一笑,在他耳边说:“他们在等着你先打招呼。”
“哦……”唐乃涵呆木木地点点头,一手抵着玻璃,心里是被惊喜充斥的。
这么长时间没有接触过人群,他都已经快要忘了应该怎么社交了。
虽然每天都有时顾由陪着,被社会逐渐遗忘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
唐乃涵趴在玻璃上,勾了勾唇角,苍白的面容带着狡黠的少年气,“喂,叫爸爸。”
透过玻璃,可以看清口型。
就在一刹那,无菌玻璃外,好几个学生都没有忍住,一下子红了眼眶,连忙低下头,摘下眼镜,擦拭滚落了出来的泪珠。
“nai涵……”
林雨斯好像比任何人都要难受,强忍了好久,咬紧唇瓣,抽噎得厉害。
“小猫。”唐乃涵喊了一声。
“……nai涵……nai涵……”林雨斯两手都用力扣着玻璃,哭得浑身打颤,不能自已,如果不是被同样泪眼模糊的钱匀奕拼命抱住,早就跪在了地上。
“小猫,冷静点。”钱匀奕声音也在颤抖,眼睛赤红。
“……放开!别拦着我!”林雨斯在钱匀奕的怀里挣扎,哭得一张小脸皱着,鼻涕眼泪一大把,“……nai涵……呜……呜呜……nai涵……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呀……nai涵!”
林小猫,你够了。
有没有出息。
哭成这个德行。
哭毛?
不是还没死吗?
“别哭了,傻球。”唐乃涵又心疼又气急,想拍一把林雨斯的脑袋,用力往前一扑,只拍到了冰凉坚硬的玻璃。
僵住。
……他竟然忘了,隔着一层隔离玻璃,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