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入耳一般清醒且抽离地坐在那儿,只因从入席至今楚钧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就像是在无声地表达着对她的失望。
也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瞒着他了。
当初死里逃生之后她答应他不再会有任何欺瞒,眼下不过数月,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也难怪他会失望,若是因此另娶他人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不过几秒她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他要娶霍小姐大可以直接让楚襄赐婚,何必还捎上兮兮?
端木筝攥紧了帕子,眼中渐渐浮起水雾,前方璀璨的宫灯和翩翩飞舞的彩袖都化作一团模糊,支离破碎地围绕在楚钧旁边。他的背影她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不是别离就是远去,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满了温暖。
“怪不得朕刚才赐的东西你都不要。”
楚襄的声音从上方远远地传了过来,清晰中带着一点儿琢磨不透的感觉,殿内众臣都放下了酒杯,各自猜测着宁王是不是仗着军功得寸进尺,犯了圣怒,谁知楚襄又在这时转过头去,冲旁边的岳凌兮扬起了唇角。
“朕这个皇弟,既不缺珠宝和爵位也看不上那些东西,所以每次他在前线立了功朕就开始发愁,不知要赏些什么给他才好,今儿个倒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问朕要圣旨,皇后向来聪慧,不如猜一猜他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除了他身边的那个小蹄子还能是谁!
霍司玉坐在下首几次都想发作,却被楚峥河给压住了,忍着怒气想了想,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在殿内,他们郡王府可丢不起这个人!可如果是这两个混小子串通一气,就等着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端木筝封妃,那她即便不要这张老脸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岳凌兮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霍司玉的脸色,心念稍稍一转,浅声道:“陛下,城中大家小户千千万万,优秀的女子数都数不过来,臣妾如何能知王爷看中的是谁?只不过臣妾私以为王爷长年戍守边关,把家事都给耽误了,既然王爷今天有此请求,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皇叔就在席上,朕可不想惹麻烦,自然是要成全他的。”楚襄故意打趣,惹得堂下笑声不止,“可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这圣旨又该如何下?”
岳凌兮跟着接过了话头,遣词用句甚是幽默:“陛下尽管下便是,姓名那里留一处空白让王爷自个儿填好了,横竖这一代也没有什么公主郡主的,不怕王爷狮子大开口。”
“这个主意好。”楚襄笑着搂住了岳凌兮,然后召来薛逢春,让他誊了一张半空白的圣旨给楚钧并扬声道,“今晚的宴席过后诸卿可记得把自家的闺女藏好了,哪天被宁王抢了亲,朕和皇后概不负责。”
臣子们又是一阵大笑。
欢声笑语之中,楚钧沉眉肃目地接下了圣旨,道:“臣——叩谢陛下及娘娘。”
霍司玉听着自己儿子正经而又掷地有声的话,几欲拍案而起——他们居然就这么遮掩了过去,都没提端木筝的名字,真是狡猾至极!她甚至没有借口站出来反对,还得陪着笑一并谢主隆恩,简直荒谬!
她紧扣着檀木长案的边缘,用力之大,几乎将其捏出五个指印来,楚峥河明白自己夫人的心情,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低声安抚道:“玉儿,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你也知道她的身份,若是闹开了钧儿以后恐怕难以在朝廷立足。”
“他自己都不在乎,你替他Cao什么心?”霍司玉横眉冷对于他,显然在强行压抑之下仍是怒火难熄,“我看他有了那个女人就够了,家国大业尽可抛,若是我再多说一句,怕是连我这个娘都不认了!”
“怎么会,钧儿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
楚峥河劝归劝,却也没报太大的希望,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费尽口舌只怕还抵不上楚钧的半句话,可那小子的性格偏偏随了他娘,硬得像块石头,如今他既然敢当庭求婚就肯定是下了决心要跟家里抗争了,又怎会服软?
怎么看都是个死结,无解。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抚着霍司玉的肩膀,想让她平静一些,可惜收效甚微,这边还没哄过来,那边又来了好几个道贺的大臣,无异于雪上加霜,眼看着爱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只得起身将那些人拉到一旁喝酒去了。
反观惹事的那边倒是异常的平静。
楚钧重新坐回了席内,天青色绣海水蛟龙的袍摆曳在身后,跟他的人一样纹丝不动,可端木筝一转眼看他,他就像是感知到了似的,左手微微一抬,将那张裱金黄宣压在了长案的正中央,袖间厚锦蹭过她手腕上的玉镯,然后放下,停住。
“回去以后,自己把名字写上去。”
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教她瞬间泪流满面。
“太久了,忘了楚字该怎么写了。”端木筝眉眼不动,却颤抖着去摸他的手指,一根两根,直至完全握住,“等回了家,夫君教我写可好?”
楚钧没说话,反手便将那只冰凉的柔荑拢入了掌心,将其缓缓熨至暖烫。
夜已深,觥筹交错,宴席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