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众人也都纷纷松口气跟了进去。
等姜沉鱼走进殿门时,曦禾已拿了针线开始织补白袍,神情专注而平静,夕阳从大开着的四壁窗户照进来,叠加到她身上,黑色的长发和雪般的白袍两相映衬,如此对比鲜明的两种颜色,构成了一幅极为素雅的画面,久久地留在了每个人心中。
昭尹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姜沉鱼略作沉yin,跟了过去。
其他侍卫太监们也纷纷跟上,不过倒是很有眼色地与二人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太靠近。
走了一段时间后,姜沉鱼发现昭尹并不准备回御书房,而是漫无目的地在皇宫中行走,并且越走越偏僻,屋舍稀少,草木荒芜,竟是到了一个从没来过的地方。
继而姜沉鱼发现,这里原是凤栖湖的尽头。
作为璧国皇宫最著名的风景,凤栖湖最美的地方是洞达桥,薛采曾在那里用马鞭惊吓过曦禾夫人的马车,害她落水。因此,一直以来,姜沉鱼以为洞达桥便是凤栖湖的全部了,如今看到这里,才知道,原来湖的尽头如此萧条。
虽是夏天,草木却稀稀落落,半绿半黄地耷拉着,几间砖房东倒西歪,已经毁去了大半,显见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偶有乌鸦自枯枝上飞过,发出啊啊的叫声,平添几分萧索。
姜沉鱼若有所思地望向昭尹——他来此地,是刻意?还是无意?如果她猜得没错,这里……就是昭尹小时候的住处。
嘉平十一年,荇枢路过此处,听闻有女子唱歌,美如天籁,一时兴起,宠幸了那名浣衣局的宫女,事后也没给名分,不料那名宫女就此珠胎暗结,十月怀胎,产下一名皇子。
但她地位低微,又被荇枢遗忘,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人问津。
十年后,宫女病死,有人将此事通报上去,被罗横无意看到,告知荇枢,才始知还有一位皇子。当下命人将昭尹接回。但那时候的昭尹,因为自小缺衣少食的缘故发育不良,且目不识丁,跟其他皇子简直是天与地的差距。
谁也没想到那个瘦弱粗鄙的孩子后来会成为一国之帝。
就像谁也不会想到这位英姿焕发的帝王竟然会有那样的出身……而此刻的昭尹注视着夕阳下半红半蓝的湖水,无喜无悲,眼眸沉沉,神色平静。
凉风从湖上轻轻地吹过来,湖面上泛开层层涟漪,他负手而立,阳光将他的面颊染上金光,便再也看不清晰。
千秋帝王梦。
古往今来,那么那么多的人想当皇帝。但当上皇帝,是不是就圆满了,无憾了呢?
昭尹,这位年仅二十的帝王,十三岁时迎娶前长公主之女薛茗,借此得到了薛家的支持,由最不受关注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为帝位的强劲竞争者,但当时薛家的势力尚不足以与王氏抗衡,因此,十四岁时,他又在姬府门前当街下跪,恳求姬忽为妃,姬老侯爷这才应允了这门亲事,从此,姬家也成了他的强力后盾。嘉平二十七年,璧王荇枢病危,本欲将皇位传给太子荃,昭尹与薛怀、姬婴商谋后,于十月十日夜发动兵变,杀死昭荃,逼荇枢改立自己为帝——那就是有名的双十之变。次年昭尹登基,改国号图璧,并选纳姜氏长女为妃。至此,在姜、姬、薛,三大世家的辅佐下,坐稳了帝位。
图璧四年,他又逼薛怀谋反,将其家族连根拔起。
可以说,这位帝王的一生,每一步,都走得雷厉风行。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毫不留情地施行之。
薛家如此,姬家……也如此。
虽然姬婴之死是父亲授意,但若没有昭尹点头,父亲还是不敢走这一步险棋的。那么现在昭尹这副虽然平静但说不出悲伤的表情,又是为了什么?
是惋惜姬婴的痛逝?还是郁恼曦禾的癫狂?
如果说他要铲除薛家,是因为薛怀功高盖主,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皇权。可姬家却没有啊——起码,目前来说,还没有。为什么他竟会默许父亲那个疯狂的举动?为什么他要姬婴死?
难道道说……真的是因为……曦禾?
姜沉鱼瞳色渐深,双手慢慢握紧,心底一个声音撕开重重迷雾冷酷却又坚决地响起——不信!
她姜沉鱼不信,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男人,会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女人而牺牲自己最有力的名臣。
这样的昏君也许会是吴王夫差、会是纣王子辛、会是幽王宫涅,但独独不会是他——璧王昭尹!
一念至此,姜沉鱼的眼神由热转冷,微低下头,垂睫看地,阳光将影子拖拉得长长,再然后,慢慢地暗了下去。
夜幕,降临了。
但昭尹,却一动不动,无意离开。
一干人等,全在丈外屏息等候,不敢催促。
姜沉鱼想了想,开口道: “皇上,夜凉了,回去吧。”
昭尹的身子震了一下,像是被这声音惊醒,回过头,脸带惊讶,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表情,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嗯。”他点了点头,转身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