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继承,因我经常到藏书阁借书,他俨然成了我半个老师。
入赘皇室,便不能出仕当官,沈先生整日与诗书为伍。养尊处优,不用每天上朝,没有政敌的刁难,不需要向上级阿谀奉承,地位稳如泰山,实在是羡煞旁人。
然而,这几年他越发不苟言笑,哪怕是我对上了好对子,也难得露出笑纹儿。
大抵长辈们都一样不容易亲近,我已经习惯了,反正他问什么就答什么,借了书就走,还书时略翻一翻让他看看没有折痕。他心情好时会愿意回答我的疑问,心情不好便理也不理,当做看不见,连我向他问好都是一副讨厌的模样。
明知我进来了,沈先生仍是拿本书翻着,久久没有说话。
他是最正统的老夫子,开口闭口之乎者也,十有八九是听说了那桩事,不定会怎么教训我一通,我也只得耐着性子生受着。
我又侧过脸看了眼桂香,她正在研磨,脸没有刚才那么红了,一缕头发仍然散落鬓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有点儿心神不定。我轻轻干咳一声,引起她的注意,又好心地朝她头上努了努嘴,她茫然地看了看我,完全不理解我的意思。
在大户人家当丫环,几年了还没学会规矩,在主人家面前仪容不整,等会儿沈先生瞧见了,她可得有好果子吃了!
我暗暗为她捉急,又不敢动作太大吵了沈先生,只得做出“头”的嘴形。
桂香却是个榆木脑袋,仍是傻傻的不明白。
我悄悄地略微抬手,指了指她的头发,只听沈先生重重地干咳了一声,我顾不着她了,忙收回手,低眉敛目。
“你先走吧!”沈先生说。
我还当才来就打发我走呢,桂香却飞快地放下墨碇,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开了门出去了。
这一刻,我才发现桂香的绿襦裙后摆上一点酱紫痕迹,再一看她的步履有些异样,心中不由得一惊。
“你又来借书?”
“不,我是来告辞的。”我忙又低下头,“我没能接着淑贞小姐婚礼的活计,我得走了。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来借书了。”
“哦,知道了。”沈先生淡淡地说。
沈先生的为人冷漠点,却不象淑贞蛮模跋扈,也没有象安定候咄咄逼人,算是我见过的很好的有钱人了,况且看了多年书,又承蒙人家许多指教,想到再也不能见面,我难免有点伤感。
我等了一小会儿,没听到他接下来的吩咐,抬头只见他捧着本书看得心无旁鹜。
唉,人家根本就无所谓,亏我还巴巴地来告辞。
知道了那桩丑事,不痛骂一顿就谢天谢地了,我还想要怎样?
我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一个乡野丫头,难道还指望人家挽留,或是为我作主吗?
多说无益,我默默倒退两步,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又把门轻轻阖上。
从楼上可以看到桂香刚刚走出这栋藏书阁,我有心叫住她,又恐惊挠了沈先生,只得提着裙摆,急急忙忙下楼追了过去。
“桂香!”在小径上追到了桂香,我拍了拍她的后肩,小声叫道。
这里太过幽静,我怕被旁人听见,左右看了一眼,还好周围没人。
桂香回过头:“喜儿姑娘,什么事?”
“那个……”我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的裙子……咳咳……脏了。”
桂香有片刻的困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脸红得要滴下血来。
我忙摆手安慰说:“没有关系,只有我一个人瞧见了。月事嘛,前几次难免会手忙脚乱,我也一样。你在府里当差,娘亲没在身旁,没有人教你,难免会出错,千万莫被别人瞧见了。要不这样,我带着几件换洗衣裳,找个地方你先穿上?”
桂香又羞又恼,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咬牙切齿地骂道:“尹喜儿,谁要你多管人闲事!”
好心好意倒挨了骂,我真是弄不懂她的心思,难不成她出了丑也无所谓?
基本上我不与府里的丫环们来往,但在我的心里她们和我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是主子,都在委曲求全伺候人,所以应该要互相帮衬,除了珊瑚以外。
珊瑚总是说话夹枪带棒的,我也没往心里去。平日虽说是能避则避,万一她落了难,能搭把手我也会帮的,更何况是比我还要小一岁的桂香呢!
我皱了皱眉:“你这样出去了,被人瞧见是要笑话的,等我走了可就没人帮你了。”
“本姑娘还要感谢你吗?”桂香更是气得不行,脸色变得狰狞,一手揪住我的衣领,一手就要抓花我的脸。
她这小鸡儿似的力气,还想跟我打,真是太不自量力!我握住她的手,然后反手一扭,她就哇哇大叫起来。
怕她没完没了,等到她求饶,我才松开,拍了拍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好心被狗咬,不要我帮就不帮,没得跟我要巴结她似的。
才走出两步,就只听身后一阵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