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更是个不好相与的,横眉沉目,四两拨千斤甩了一句:我要娶亲在先,陛下封赏在后,关我何事?把那群言官气得直翻白眼,明知是歪理,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巧言反驳。但死理还是要认的,便扭着裴煊衣袖,不让他走路。反正,拿出在紫宸殿堵皇帝的Jing神来,势必要让宰执大人服个软,退个步。
裴煊逼急了,放了一句狠话:你们先去宗庙里,问一问□□爷的在天之灵,舅舅娶外甥女,是不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言官们彻底被打懵。□□爷的皇后,那可是他亲姐姐的女儿。那是开国伊始,草创之初,稳固皇权的权宜之计,那陇右之族刚刚入住中原,尚不拘泥于繁文缛节。虽说如今礼仪治国,今非昔比,但是,老祖宗身上都有这起子先例,你就不好再拿这个说事儿。
好吧好吧,你们一家子,要怎么乱,我们也不管了。但是还有一条祖制,律例上白底黑字写着呢,三品以上重臣不尚公主,以防止重臣揽权。
言官们懵了一圈,于沉默中飞快地寻思,又给抬出这样一条不容置疑的理由来。
换言之,裴煊要娶亲,天子要认姐,那都是家事,他们可以放一码,但是,裴煊担着相权,再娶公主,那就是国事,他们身为言官,再不阻止,就是真正的失职了。
裴煊认真地想了想,突然点着头,慎重的说到:
“那我以无官之身,尚公主,总行了吧?”
说着就把腰间相印给摸了出来,往堂上一放,不待众御史回神,已经转身扬长而去。
皇帝眉飞色舞地讲完,依旧意犹未尽,眉眼间难掩对他舅舅的崇拜与敬仰。
“就这样?”夜长欢觉得,果然是听了一段坊间说书。
“就这样!”皇帝斩钉截铁答她。想了想,又补说到,“哦,翰林已经把罢相制写好了,舅舅尚公主的圣旨,也拟好了,届时两份制书,同时给他传去。”
皇帝说着,一边偏头锁目,来察她神色。
“他辞官,太后和陛下,都同意?”夜长欢反来看着皇帝,试探他意。
太后临朝,裴家权势,系于裴煊一人,那一品相位,岂是他说弃,就能弃的。
“朕之前也觉得不妥,但舅舅与朕说,靠得了他一时,靠不了他一世。君位上是牢牢稳坐的一世之仁君,相位上却最好是流水的治世之能臣,方能君相相生,各得其所。朕想了想,他说得有理,便应了。至于母后为什么同意,朕就不知道了。”
皇帝说得清晰,又有些疑惑。
太后为什么同意,夜长欢大致能揣摩到。太后娘娘怕是也在气头上,对她这个兄弟,已经恨铁不成钢,恨到巴不得一脚踹到边上凉快去,哪里还会耐着性子留他。
这样也好,堵了言官的口,省得唾沫星子乱飞,终是被喷得狼狈。
夜长欢想不到,裴煊为她,竟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先让她有个权势傍身,然后,再舍了自己的权势,反来傍她。
她除了双手双脚伸出去,把他稳稳地接住,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这样一想,不觉莞尔,遂问那少年天子:
“那他人去哪儿了?”
不是说弃了相印,扬长而去吗?不回家来歇着,跑哪里去闲逛了?
“舅舅说,要去西山摘青梅。还让朕不可告诉阿姐……”皇帝挤挤眼睛,自相矛盾地透露了裴煊的去处,然后,就急急地要走,说是要找他的小可爱幽会去。
夜长欢笑着撵他,她自然知道皇帝心尖儿上那小可爱是谁,也不点破,只让他快去。心中亦泛些柔情,这獾儿小子,即便如今坐着江山龙椅,但终归是少年心性,待她也算亲厚实诚,也不枉她与他姐弟一场。
送走了皇帝,夜长欢静下来,将这事情又细细地回味了一番。
方才真正咂出味道来。之前,她尚存一丝不以为然,总觉得裴煊让皇帝认亲,先封她做长公主,再娶她过门,显得很是多此一举,还凭白无辜多生一截关乎lun常体统和触犯祖法律例的事端。此刻,她总算明白了裴煊的深意,那夜她往玉明池边走一遭,恍若安阳公主死而复生,虽说有太后和皇帝的否认,但私底下的猜测,总是止不住的。然而,紧跟着,天子要认亲,裴煊要强娶,引得御史台全幅身心地投入战斗,焦点全在皇帝和裴煊身上,还有谁会关心,她究竟是不是死而复生的和亲公主?
原来,裴煊知她心中顾忌。她怕她的身份,给他惹出无尽麻烦,他却绞尽脑汁,把麻烦尽数往他自己身上引,以此来撇清她。
这样一想,更是觉得郎心可贵,情意深长,遂不禁盼着裴煊快些回来。
西山摘青梅么,想着就满口生津。今晨裴煊问她想吃什么,她随口说了一句想吃酸的,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待他摘梅归来,当朝权臣已不再。她该如何面对这个扔了相印来傍她大腿的裴大人?感激他视她如珍宝?宽慰他,叫他不必为稻粱忧愁?还是教训他不该视功名如粪土?
夜长欢心中幽幽,向来高高在上的裴大人,突然间要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