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想起我废了十年的腿突然“好了”。
艰难地下了床,我扶着墙缓慢而艰难地挪到洗手间里,腿上的绷带因为我的动作而透出血色。
落地的镜子中,这副面容、躯体,与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这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的躯体。眉眼还没完全长开,看起来清秀而稚嫩,面庞的轮廓仍旧带着一丝孩童的温软柔和。这具躯体刚刚进入变声期,正在迅速拔高,正是情窦初开、青春叛逆的大好韶华。
然而这却并不是我的躯体。
我已经不再年轻,年近四十,身体也正在走下坡路。我自认成熟稳重,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独自挑起顾家大梁,我有两个养子,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母亲,有一个早早就嗝屁的爹。镜子中我的轮廓应当是坚毅而明晰,眼角还有并不明显的皱纹。这应当是一个男人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之后的证明。我胳膊和腿上的肌rou十分结识,皮肤也较现在而言更为黝黑。我的个子应当是一米八五,而不是这样……才刚刚一米七的模样。
我轻轻抬起手,有些呆滞而迟钝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
光滑而细腻,指尖微凉。
镜子中的那个少年,同样一脸怔愣,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如果是玻璃后面有个人在模仿我的动作捉弄我……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我抬手举起洗手池上的一个陶瓷漱口杯,甩手就砸向了面前的镜子,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鼻翼微微扩张吸入更多的氧气。
然而再多的氧气都无法让我镇定。
“啪”的一声,面前的镜子碎了一地。我似乎在每一片碎片中,都看见了自己惊诧错愕甚至带了一丝恐惧的双眼。
镜子后,是墙。
并没有人躲在后面捉弄我。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
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简单。
破碎的玻璃躺了一地,印出无数个扭曲的、穿着病号服、神情错愕的我的表情。
我只觉得胸口的心脏似乎要跳出来,瞪大的双眼已经不受我自己的控制。
在一地的镜片碎片中,我慢慢抬起手,一直抬到了眼前。
同在仓库里看到的一样,这双手白皙纤细,并不是我熟悉的那双骨节分明、宽大有力。
地上的碎片折射着头顶明亮的光芒,几乎要晃伤了我的眼。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大批人马闯入了病房,找到了洗手间中站在一地碎片中的我,他们极有效率地手势现场、检查我的伤势、重新给我的手臂插上一个新的针头。
我有些麻木地人他们摆弄,提不起一丝力气。
所以完好无损的胸膛是真的、健全的双腿也是真的。
这是上帝的玩笑么?让我换了一具躯体,回到了十四岁的年华,重新开始?
从四十到十四?
“少爷,您有哪儿不舒服吗?”
我本仍在怔神中,听见有人唤我,刹那回过神来,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腕。
“喊我的名字。”我说。
“少、少爷?”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容少、容、荣少言。”似乎被我的神色骇住,她说这三个字磕巴了两下,最后总算是说完整了。
——她说的这个名字,我是认得的。
……
风和日丽,太阳高高照,夏日的清晨空气混合了栀子花的香气,十分清新怡人。
我在病床上一个懒觉睡到了九点,却从空气芬芳的清晨一直赖床赖到了日光灼人的中午。
不过我已经不是顾家的当家了,即使一天睡上二十四个小时也无伤大雅,再也不必去恪守那些条条框框和繁杂的规矩。
年轻的护士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将食物放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就走了出去,一如她这些天来做的一样。
算算时间,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一月了。
一个月前我大发了一顿脾气,挥开了房间内的所有人,任何触碰到我的人都多少被我挥动的手打疼了手背,我摆出一副明显的拒绝交流的姿势。
只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太过兵荒马乱,我措手不及,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过此举倒是促成了我一个月的清静,也算是一件幸事。
知道现在,我才能够慢慢地理清思路,混沌的脑袋慢慢重新恢复清醒。
容家、林家、以及我现在所身处的英国的这家私人医院。
这么明显的提示,我早就该猜到。
容家根系庞大,祖上曾有英国血统,世袭有爵位,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开始发展,后来随着战争辗转来回于英国和中国。而容家的最大仇家,应当是盘踞于唐人街上的林家了。
那天容家家主过来“赎回”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坦白他端了对方的古方巷和盐城路。这是林家势力盘踞嘴稳、吃的最死的一块地方。林家历史虽然只有不过短短的一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