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料隔天就有下人上门,说是府上老祖宗要不好了,着人来叫她去见最后一面。初得消息时,她面色发白,几乎站立不住,心急如焚地往府邸赶,一路上脑海里盘旋着几个大字,怎会如此?到此处,李婠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从书案走到窗前,窗外风光正好,海棠花开正艳。与那日截然不同。昏闷的房里燃着沉香,屋外跪满丫鬟小厮,如丧考批,屋内人影幢幢,众伯父伯父,堂姐堂兄,侄子侄女站在床前。这时,老太太已一一说完遗留之言,只留下李婠未见。“六姑娘来了。”“是六姑娘,老祖宗一直等着您呢。”一婆子把她拉到床前。“婠姐儿。”“祖母。”还未说出话,眼泪就往下流。“如今见着你,我就安心了,”老太太缓了口气,气色红润起来,人也精神了三分,明眼人一见便知是回光返照。她拉着李婠手说,“这一大家子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幼年双亲俱亡,无人照看,及笄嫁人,又遇着个狠心夫郎,如今孑然一身,我儿命苦啊。”“祖母,虽是这般,但我上有祖母叔伯疼爱,左右有兄弟姐妹扶持,自个儿也能操持家事,立足当下,人生虽有憾却无怨也。”“我知你心思敏捷,聪慧不输男儿半分,可——”话还未完,一阵咳嗽声响起,李婠连忙帮着顺气,好歹是缓过来了。“可这世道就是这般,女子多艰。我知你自己能关起门来过日子,可流言蜚语太多,刺伤的不止你我,还有你一众姐妹。”“婠姐儿,让你嫁与那赵承望你可怨我?此事我内心难安,怕是黄泉路上也羞于见你父亲。可我不想你百年之后独生一人,那书生是我精挑细选,情深之人,不会怠慢与你,你日后也不孤单,有个伴儿。闭眼之前能见你有个归宿,我也是了了一桩心事,也可瞑目了。”接着,她又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李婠顿时觉得那只紧紧抓住她的手重若千金,一直把她往地狱里坠,还不等她答,那手就一松,耳边想起多声惊呼。老太太眼一闭,就去了。四下哭喊声一片。“祖母——祖母,我应了、我应了,别抛下我,祖母——”李婠大哭。这时,她方觉,虽她祖母对她的好掺杂着别的,但她这一世血亲中,真正待她好的人一个也不剩了。“姑娘、姑娘,几位小姐来了。”春慧打帘,冬清伴着一群华服小姐进屋。打头的人头
见姑娘说,“你这差事做得好,也去支二两银钱吃酒买花去吧。顺道也代我问候柳妈妈,若她需要什么物件儿、吃食、医药,尽来回我。”夏菱走后,屋里静了下来,只留几缕香烟缈缈而上,李婠读着借尸还魂的诡奇骇人小说,思绪却渐渐飘远,没由来的想起梦中一事。梦中之事,细处已忘,大体却清晰。建安十二年秋,她嫁与梁州首富陈家二房嫡子陈昌。建安十七年,陈昌中举。又三年,无子。再两年,方出。隆昌一年,再嫁宿州一教书夫子赵承望,隆昌三年病故离世。梦里不知身是客,再醒来,又是大好的年华。初时,她只当梦长。不想一月前,有冰人上门,上都护府司马程家大房次女程韶仪果真要嫁堂哥李康宁,和梦中一般无二。后几次小事又一一对上,不由她不信。当时惊恐之情无以言表,她只能暂且按下心中惶恐,把梦中之事当成佛家口中前世之事,细缕前因后果。让人送“五十两纹银”之事便是其中一果。建安十五年冬,和离一事惹京中流言四起,她只好回到梁州,离府独居于城北南合庆巷中,深居简出。一日,却有冰人上门,脸上带三分笑,还未进门就连道三声恭喜,夏菱遂引她去暖阁坐。到了暖阁,两人先是给李婠行了一礼,冰人坐下,一小丫鬟忙奉上些时令瓜果,茶水。这冰人趁着吃茶功夫暗地里抬眼瞅了对面女子,心下暗赞,鹅蛋脸,黛眉星眼,唇红鼻挺,果真如画像上貌美,更难得背直眼正,身段可人。待两人放下茶盏,寒暄几句后,李婠问道:“这位妈妈贵姓?百忙抽空前来所谓何事?”她见对方头戴一朵红花,心下有几分猜测。“夫家姓孙。”说罢,正要说出因由之时,顿感不妥,她心道,这李府大太太只让她做成这一段亲,但她还未打探清楚这姑娘是否还愿再嫁就登门,着实冒进了,遂没有直接道明原由,拐着弯儿的试探:“今天特地前来是有一桩天下人都觉得是好事的喜事上门,就不知姑娘会不会认为是喜事了。”李婠心下好笑,这冰人上门还能有何事?于是回道:“我亦是天下之人,焉能例外?左右不给过就是姻缘喜事罢了。我既已和离,再嫁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孙冰人还未听见她未尽之言就连忙说道:“姑娘放心,这人原是建安七年进士,品貌俱优,他妻子早逝,一直未娶,为人念旧情深,是个十佳的人选。贵府大太太、老祖宗都瞧过,满意得紧。遂今日登门拜访,还望姑娘莫怪我冒昧。我亦带了那人的小像来,姑娘可想一观?”李婠垂眼,没接话,半响后又轻声问道:“府里大太太、老祖宗都知晓?”“正是。婚姻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府上允许,可不敢瞎做亲。”愣怔片刻后,她顿觉心灰意懒,初回梁州时,她去拜访两次,次次不得见,而今和离三月未满,又想急急把人打发出去,叫人心冷,“我怕是要辜负长辈一番美意了。我和离不到三月,不想仓促再嫁,劳驾了。”说完,转身出了花厅,把冰人叠儿声询问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