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责醒来,只觉得脑袋比睡前更疼了,密密麻麻的疲困酸胀爬满颅骨。他半裸身体,睡出一身的闷汗,后背的皮肤与溽热的竹席黏在了一起。还懒得睁眼,就这么直挺挺躺着企图再休歇一会儿,正午的阳光被密林筛出斑驳的绿,投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三月的缅甸克耶邦刚进入热季,气温就已然高得吓人,窗外橡胶园里那一棵一棵葱茏高拔的乔木,冠梢都被烈阳曝晒出郁蒸蒸的白雾。柚木窗扇大敞着,没有玻璃,取而代之绷蒙其上的是色泽灰沉的防蚊纱,风一动,一层一层树脂味的热气便畅行无阻地涌进来,吹得陈责身上时凉时烫。
他租住的竹长屋没通自来水,冲凉得去楼下的水井,于是潦草穿了上衣,踏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下楼。楼底房间更不通气,又暗又chao,汗和香料的味道胶凝起来,一股恶浊。与他同住多是些本地割胶工,都要到夜里凉快了才干活,此时正围坐在客厅地板上打扑克,里头一个黑胖子注意到陈责,用别扭的中文向他招呼:“早,好。”
这人中文名作范统,曾是克lun民族解放军的游击队军医,大腿中过两发子弹,落下残疾后当了逃兵,曾靠曲《淡蓝色的星星》泡到位来缅走私红木的中国女友,于是会点蹩脚中文,这名字也是女友帮忙起的。
范统向陈责递来盘茶叶拌老缅豆,又举起竹杯盛的nai茶,却皆被陈责婉拒:“听你的,今天去拜佛,空腹。”
“布雅可。”怕范统听不懂,陈责又拿缅语重复了一遍。
拜佛,是因为陈责最近总做噩梦。事实上他近半年里都常梦些怪事,这周更是夜夜被相同的恶魇缠身,梦里,姐姐和妈妈半淹在水中,那地方有点像二滩水库,可能又不是,看不太清,总之两个人浑身淋淋漓漓,嘶着嗓子非要人救,不救不行,发癫了要往岸边爬,搅得水里的月影稀碎。
姐姐溺死在水库,这点他倒是能理解,可卧轨自杀的老母又在这里瞎凑热闹、无病呻yin什么劲?母女俩生前关系不好,死了却合伙来梦中瘆人。二人遗骨在国内,陈责连怨尤都找不到对象,实在无法忍受这般连日难寐浑浑噩噩,不得不信了邪,按范统的建议去河对岸的佛寺拜拜。
之所以留在这种地方,陈责说来话长。五年前他分钱没搞到,但为了躲警察,还是将就按计划,在西双版纳逛完野象谷,便乘上黑车,由打洛镇偷渡进入缅甸。而后一路南下,意图自由自在、走走停停,目指传说中的男人天堂仰光。
入境便是赌城小勐拉,他试着呆过一段时间,可距离国境线实在太近。沿路店面全是中文招牌,来往行人也大多说西南官话,要么是来体验国内享受不到的“特色旅游”,要么就是来逮罪犯的大盖帽。陈责真见识过有人被跨国缉拿,就住他旅馆隔壁,头天晚上喝醉了,大吹自己在国内专砍骗人感情的贱婆娘,还邀陈责同往曼秀开发区的豪华蓝盾赌场,去奔富、去搏人生。结果。
上书:欠债还钱!!!
“死都死了,还个鸡毛。”陈责一脚踹上墙,在还钱的“不”上狠狠用留下个鞋印。
他的家门钥匙早和路虎陪葬,于是向牛布摊开手抖抖指头:“开锁工具。”
“陈哥,我现在不干这行了……”
陈责啧嘴,但不算大问题,毕竟破门和破楼一样也是老骨头,质量方面他最清楚。用手拦退牛布,蓄势一脚暴力踹出,一下不行就再来一下,咚咚两声巨响,内开防盗门便不堪重负投了降,朝里大敞。
踹门的回声消弭,屋内静静悄悄,再无其他响动。
越过门框望进去,陈责挑挑眉,稍有些愕然,因为装修和家具摆放竟一点没动。随后,一股莫名的怀念感,既压抑又温馨,不由自主在胸腔升起,五年,足以让陈责讲话染上缅语口音,让陈责肩膀刻印上永久的弹痕。反观老屋,灰白的水磨石地板,打满一整面电视墙的油黄色木柜子,油黄色木门框,还能隐隐瞧见无光的走廊再往里,他姐的房间门口,仍挂着粉紫色的塑料珠帘,似乎五年对这处停滞的时空而言根本就无所谓,再多来五年,估计也还是同一副模样。
唯一的变化,这里比陈责离开那晚整洁太多太多。不是陈责以前不爱干净,他向来讲究,没至于太洁癖,但绝不允许拉开衣柜就掉出没叠的袜子裤子,或是洗漱时才发现龙头上有忘擦的水垢。只是五年前,自从李存玉赖在这里不走后,那人总明知故犯,成心将个人杂物东抛西甩,课本扔进脏衣篓、校服塞到枕头下,就图陈责摆着一张臭脸、却仍跟在后边勤勤恳恳整理房间的样子。
赖在这里?
谁赖在这里。
李存玉。
再次默念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那个飘渺遥远的名字,陈责自己都杵在门边愣了半晌。他不太想去在意,毕竟和对方在这里同居过半年多,门开之刻,被久远佚散的回忆猝不及防击中,也在所难免。
晃神中迈入屋内,没留意脚下,将一双本在鞋柜旁边摆得极为端正的的深色拖鞋踢飞,定睛一看,这拖鞋是他以前惯穿的,如今已然旧得鞋面鞋底的连接处都开胶裂口了,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