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见她第一眼时,便想,若我再去得晚些,她已死在两军阵中,我便只?能将她一把火烧了,再将自个儿?也烧了,赔她北疆一条命……”
“小姐梦见甚么了?”苏梅连忙将她扶起来,谨慎得不住往四周瞧,生怕南烟回来闻见动静,小声问,“怎得喊了三殿下的名字来?”
“呸呸呸,梦是反的,没事的。”苏梅抱着她,昏暗中轻柔得给?她拍了拍背,似个姊姊般得可靠,“不怕不怕,都是梦啊,不怕的。”
死牢的窗外大?雪纷飞,室内烛火摇曳,谢昭宁窝在墙角坐着,半副斯文艳丽的五官与衣襟下的云鹤隐在昏暗中,荼白深衣的肩头渗出?了血,衣摆下细绣的云鹤无力耷拉在地面上,他抬头茫然凝着从天窗落下的琼华玉屑,姿态沉静温雅又疲惫萧索。
四下机警一张望,赶紧按着她肩头就摇了摇她,连唤她两声:“小姐?小姐!”
“苏梅?”霍长歌嗓音微哑,转眸看着她轻声道,“无事,做梦了。”
“三更了。”苏梅道,“我陪你睡,小姐不怕了。”
牢门突然打?开,有人走进来,停在他身前,抬手?扔了卷东西到?他身上,他侧脸抬眸,朝那人望过去,嗓音微哑轻唤:“二?哥。”
“我原也这般问过自己。”谢昭宁受过他一声高?过一声的诘问,往后倾身靠在墙上,便还?是那副闲雅从容模样。
他偏着头瞧着怒发冲冠的连璋笑,笑中不见怨怼与愤懑,只?余遗憾与感伤,缓缓道:“我这一生,原只?像是个空壳,像盏内里没有烛火的宫灯,永远一人挂在屋檐之下、悬在黑暗之中,寂静又孤冷,瞧不见自己的路在哪儿?,也不晓得自己该往哪里去,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不用了。”谢昭宁喑哑着嗓音,反手?握住他手?腕,一双浓墨重?彩似的眸子黯淡无光,脸色灰白,轻轻朝他笑了笑,“二?哥,不用了,不重?要了,我晓得太子饶不了她,亦不能饶她,我陪她去吧。”
“你胡说甚么?!”连璋甩开他,遽然大?怒,指着他肩头厉声道,“这伤怎么来得你不晓得?她本就要你死你不晓得?!她亲手?布了局将你拖进去,害你一次死不成,便来第二?次!你胸口的伤是她害的,你肩头的伤亦是她害的!你大?难不死躲过一次,她便要害你第二?次!你如今还?要陪她死?你为的到?底是甚么?!”
霍长歌应一声,又让她扶着躺下去,一闭眼,眼角落下一颗泪,她便又看见了适才梦中那一幕,她不晓得那到?底是不是梦,是假的还?是、还?是前世?那小年?夜里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几时了?”霍长歌窝她怀里迟疑又问一句,眼神慌乱之中似是在寻床头悬着的那盏兔子灯,瞧见了,方才安了心,缓缓又问一句,“可是已到?小年?了?”
“小姐?”苏梅吓了一跳,又喊她一声,她这才眼瞳一颤,深吸口气,神色陡转清明,回复了往日灵动又机敏的模样。
连璋闻言一怔,竟是无语辩驳。
“你去求太子了?”谢昭宁闻言了然,一张口便吸了寒气,手?压在胸前连声闷咳,咳得肩头的血迹渗得越发得快,已往胸口染下去,虚弱道,“委屈你了,你与太子已决裂这十几年?,却与我破了例……不过,也用不着了……”
“你那伤处又裂开了?”连璋见状一急,忙凑上前去,矮身按住他便道,“你别动,我瞧瞧。”
“看看吧,一张圣旨、一张休书。”连璋立在门前捋了下袖口,避开他双眸冷淡道,“太子给?你的。”
“后来,我娶她,大?婚时我瞧她那般恨我,便又想,她恨我也是应该的,她想怎样恨都,北好疆一役,幽州半数郡县城空九许,父仇家恨,万死难消,我本就赔不起……”
“二?哥,”谢昭宁又笑一声,眼里渐渐蕴了些泪,似有无限感慨与无可奈何,“我可曾说过,咳咳,虽她那般恨我,可我见她时
霍长歌又呢喃一声“谢昭宁”,方才让苏梅摇晃醒,半明半暗中,杏眸“唰”一下睁开,眼底黑得瘆人,似是沉着化不开的经年?伤痛与恨意,神情冷淡阴寒又懊悔伤怀,不大?像寻常的样子,只?怔怔睁着双眸也不说话?,死死盯着头顶帐帘,眼泪从眼角无声滑下去。
“可这原与你无关?!”连璋凝着他双眸,咬牙道,“欠她的是皇权,是父皇,你与我皆不过听命行事!更何况,更何况你并?不愿的……原还?是我欠了你……”
“我、我梦见我、我把——”霍长歌闻言眉头紧蹙,心口疼得要裂开,悄声凑在苏梅耳旁微微哽咽着说,“我把谢昭宁……害死了……”
“已不重?要了,我身在皇家一天,手?握虎符一日,便也要与你们一同背着这罪责;咳咳,如今她是我发妻,她弑君谋逆,我便也要同她担这罪责。”谢昭宁手?压着胸口边咳边又轻笑道,“你来前我便想,都不重?要了,她活不了也不想活,我也不能活,是我失职失察在先,才容她犯下这等大?过,纵使你们宽恕与我,我又有何面目畏罪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