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揉乱了头发,一颗心好似在油锅里煎了个七八分熟,强迫自己用作业转移注意力。
星期六凌晨两点半。
朱砂完成了八位任课老师为周末两天布置下的作业,又将家教老师的数理化三科笔记复习了一遍,还提前预习了两个单元的外语单词,直到困得一头砸到书桌上,才一脸生无可恋地摸进了卧室。
卧室内黑暗又温暖,顾偕呼吸节奏平稳起伏,似乎睡得很沉,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早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向来与深度睡眠无缘,方才她轻轻推门的这一个轻微小动作,明显让他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他醒了,他没动,他永远不会主动问一句“写完作业了”、“辛苦了”、“睡吧”。
朱砂垂下眼梢,自嘲般笑了笑,背对着顾偕躺下。
——期待什么呢。
“你睡着了吗?”顾偕忽然开口问道。
黑暗中朱砂全身一僵,犹如一只被人拎住后颈的猫,浑身的猫毛都炸开了,心脏怦怦直跳,她压下这份心悸,勉强用平稳的声线回答道:“还没。”
“赶紧睡吧,明天带你出去。”
说罢,顾偕翻过身背对着朱砂重新入睡。
窗外夜色深深,小区人行道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路灯静静散发着黄光。更远处的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车灯在天花板上投射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朱砂一动不动地躺在顾偕身边,凝视着黑暗的虚空,良久后,无声说了一句话,看那口型应该是“晚安”。
……
深夜、惊雷、暴雨。
她又回到这片迷雾一般的森林了,四周重重树影如同鬼影,头顶枝桠密密麻麻织成了伞,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道绛紫闪电劈下,天地间陡然雪亮,然而一张张躲藏在密林后的诡异狰狞的笑脸也同时显现。
“朱砂!”
虚空中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语气严厉,伴随着滚滚惊雷而下。
“动手,朱砂!”
“阉了他。”
千万道雨线满贯了树林,顾偕那道低沉严肃的声音包围了她,她一低头,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刀刃反光,映照出她后背顾偕正藏在一颗树后,她猛然转身,顾偕的身影却在刹那间化作了一缕黑烟,被雨水浇灌进泥土中。
“顾先生?”
“你是我的。”
“顾先生?”
“阉了他!”
少女持刀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一遍又一遍徒劳地转身,可每一次都无法追上顾偕化为黑烟的速度,她在暴雨中绝望地呼唤:
“顾先生……顾先生……”
这时,一只枯爪破土而出,猝然抓住她的脚踝,锋利指尖猛地刺进她的皮肉。
朱砂猛然睁眼!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脚踝似乎还隐隐作痛,冷汗浸湿了睡衣,温暖的被窝也因梦中的心悸而热得难以忍受。
她伸手碰了一下床头的镜灯,漆黑的镜面倏然亮起一点猩红:凌晨四点三十五分。
顾先生还在身旁熟睡。
她摸着心口,慢慢平复着呼吸,半晌,翻过身,凝视着前方。
顾偕没穿睡衣,被子夹在胳膊下,露出结实的背部肌肉,陈旧伤痕难以计数,最狰狞的一道刀疤足足有二十多厘米,两侧潦草的缝合痕迹让这道疤像一条蛰伏在背部的丑陋蜈蚣,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一刀砍下时,皮开肉绽的剧痛。
顾偕的呼吸十分平稳,但朱砂知道他醒了。
他一定醒着。
他知道她做噩梦了。
朱砂在心中默念着数字,紧紧咬住牙关,生怕泄露出喉咙里的一点声音。
一、二、三……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睫毛被泪水打湿,眼前一片模糊,一直数到了九百三十六,顾偕的呼吸也没有半分变化。也许他的世界里没有“噩梦醒来后需要安慰”这个概念,。
她甚至恶毒地想,如果刚刚尖叫着醒来,没有给他装睡的机会,那么现在顾先生会不会她牢牢抱在怀里,低声说,没事了,只是做梦。
朱砂平躺在床上,略微扬起头,仿佛试图用这个动作让眼泪倒流回眼眶。
他不会。
顾先生只是她的金主。
他只会远远地、冷漠地审度她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他的眼神就像打量一件物品,她有没有通过他的考验。也许她到现在还在顾先生的试用期里吧,这世界上什么资源都稀缺,唯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满地都是。
风声如涨潮的海水般渐渐涌上窗外,细微的啜泣如同雨滴落入大海,转瞬消失了。
她抬手抹去眼泪,深深憋住一口气,试图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止住眼泪。黑暗中,颈肩因用力绷紧而显现出一道骨感的轮廓,猩红的眼底映着雪亮的清光。
她要当怪物。
怪物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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