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个埋头饮泣,一个又温声解语,正是幅怜香惜玉的图景,偏这时禀报声来乱劈了风情,道是胡氏兄弟请见。万红庵只得慌忙揩干了泪痕,平白肿着两只杏核眼,偎在孟谌身上。
却说胡宗、胡烈二人当日奉命追查严玉郎去向,而今数月过去,带回一二尺见方的漆木匣子,呈到孟谌面前。这木匣说大非大、要小不小,恰正合一颗人头的尺寸,万红庵暗自打量,心头陡然一揪,仿佛背脊上被扎了一千根针。
只见木匣缓缓启开,落出一颗早就干瘪的人头。头上蓬发早和血块凝结,脸上烂rou青黑不一,细瞧却并非严玉郎,而是他手下大将薛城。心上高悬的铡子锒锵落地,万红庵竟是万般惘然,眼前白光如飞蛾四散,好半天才回过魂来。
原来胡氏二人当日追逃而去,至复州郊野,本是好一场恶战,将严玉郎包抄困住。谁知那薛城豁命护主,使双戟与二人两面交搏,被胡宗自后方一剑砍落了头颅。严玉郎乘乱上马,直驱入皋芒山下,教二人失了线索。一连数月是掘地三尺,竟再找不见半点踪迹,只得先回来复命。
万红庵愈听愈是双眉紧蹙,倏尔喉头一腥,竟呕出半滩浊物来。孟谌忙遣人退下,慌着为他抚背揉胸,又差医官替他问脉,煎了两副汤药喂他喝下,如此直折腾到入夜,方才消歇。
孟谌早拿他全无办法,只得托着他的腮苦笑道:“这可真成了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打不得。臭奴奴,朕该拿你怎生是好?”
万红庵才吃过两副药,一开口全是苦味:“奴听闻复州有座了缘寺甚是灵验,不妨放奴去供一盏海灯,只乞身子康康健健,再多陪陛下几年。”
孟谌沉yin一番,便也依允:“倒无不可,只是朕这几日冗务庞杂,总脱不开。不如稍待几日,则随你一道去了。”
万红庵附身到孟谌嘴边,与他搂抱着呷唇吮舌,莞尔道:“奴不过去去就回,此距复州也就几日脚程,定不教陛下多牵念。”
孟谌嗅着他身上脂rou芬芳,任再多的苦药味也掩不去,只如醉迷了眼一般,乜眼笑道:“那便早去早回,不几日黄马郡上贡的冬桃也该到了,朕命人拿冰水湃着,待你回来还能尝个新鲜。”
第六十八章
了缘寺结庐在皋芒山腰,背倚云霞翠岭,面横锦水清波,正乃地气结xue的一处宝地。万红庵携翠岫、朱琛并二十几仆吏,共挑了数担新打的香油,六筐香烛黄纸,另有几担斋僧的米面、十来件金银法器。一行人过了水塘阡陌,又上百尺高阶,终于望见山门。
但见天王殿金瓦红椽,钟鼓楼梵音弘法;青壁上佛陀布慈泽,夹道旁金刚镇恶业。院墙边攀绕松柏,阶上尽覆着青黄针叶。翠岫搀着万红庵自无相门入,朱琛一人朝前头窜去,抢着观个新奇。因见朱琛奔得远了,万红庵急急叫住:“小猴儿只顾撵着投胎怎的,且关心脚下利害,摔你一个狗吃黄泥。”
朱琛闻言停住,探身一瞧,果见前头草叶掩映处有一道暗槛,不当心该是绊住了。暗地抚胸吁气,又怪奇道:“相公可是来过此处,怎恁般熟?”
万红庵笑而不答,敷衍过去,三人便结伴进了大雄宝殿。殿中所供乃是三世佛像,正中的大日如来通身净白,遍结真珠璎珞,珈趺坐于八叶莲华之上,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万红庵呆呆望着,一时耳边竟似有人轻语:“只愿我俩此生此世,永结燕好;天长地久,恩爱不疑。”那声音分明真切,一扭头,却又消散了去。
朱琛似发现甚稀罕物什,高声唤他,才又将他唤回了魂。原是佛像后的一方暗室,推门进去,满壁皆绘着青面獠牙的神佛菩萨,怀中正卧着袒胸露ru的明妃,两两交臂盘绕。说是诡谲,又显香艳;若说yIn邪,反露庄严。
朱琛掩笑嘲道:“瞧这佛门净地,原来也似咱园子一般,菩萨们开着门个个体面,关了门又谁不cao屁股摸nai/子哩?”
却听旁处一道声音传来:“阿弥陀佛,此乃双身佛陀,男女双身一体以求乐空双运,却并非行那俗世交媾。”
二人循声望去,朱琛本抻长了脖子去瞧,忽地惊叫一声,跌坐地上。只见暗室内蒲团上趺坐一人,披一件灰蓝僧衣,可知是寺内僧人。细瞧他面貌却十分狰狞,右眉处有两道颀长的刀口贯至左颊,左眼下又有几条歪扭的血疤延至鼻梁,更不提其他细痕烂痂,整副面孔就似被恶鬼啃过,几乎辨不出是张人脸。
这丑僧见朱琛吓得蜷在地上打颤,万红庵却纹丝未动,嘴角便微微歪扭,似是在笑:“施主见我模样,却不怕么?”那声音也喑哑尖厉,只仿佛老鸹悲丧一般。
万红庵紧蹙着眉,眼光紧紧盯着他,仿佛要把裹在外面的皮rou揭开,直看到骨血里去一般:“你佛门不是常讲,rou身所见,皆是虚妄。既无美丑,又何来惧爱?”
“阿弥陀佛,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僧人闻言长念偈语,自蒲团上起身,欲上前来。
寺中却早有人听见这处响动,是方丈携了两个大僧过来。见着眼前情景,大呼怠慢,直向万红庵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