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黄的镜底映入自己一张雪白鲜研的面庞,身后是空旷昏黑的宫宇梁椽。在这寂寂深宫,阆苑的蓼花总是开了复谢,年岁如织衣绣黻的针脚在人身上凿下细密的孔洞,有人为着帝王恩宠枯候了如花年华,有人又为着功名利禄空耗了戎马一生。
似是想到了甚么,万红庵握着镜子的手暗暗收紧。镜脊上凹凸的棱纹压进皮rou,几滴艳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闪着幽暗的光。
第十六章
这日天光晴朗,碧空如洗,闲亭野苑里蛰伏许久的鸟兽也不禁窜出头来闹腾,活络出些春意。一侍奉太子笔墨的小黄门急匆匆从东宫回廊边经过,却被廊外槐树上一只筑巢的鹊鸟勾住了视线。
他在树影下驻足许久,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提放被出来寻他的孟柯人撞见,头上狠吃了一记敲打:“好你个滑头,让你去书房拿几卷拓本,却在这里躲闲。”
这小黄门名唤昌晏,打小伺候孟柯人熟稔,故不十分畏惧,反嬉皮笑脸地指着那树梢:“太子快瞧,喜鹊临枝,乃是吉兆,东宫不日将有大喜登门了。”
孟柯人到底是少年心性未泯,便当真同他一起观瞻那鹊儿筑起巢来。
只见喜鹊四处衔枝搭垒,眼看暖巢将成,却不想从别处飞来一只灰突突的凶鸟,利喙铩羽,上下翻飞同那喜鹊缠斗起来。两鸟扑腾对啄间毛羽乱散,纷扬零落,过招数十回后喜鹊终是不敌,弃巢而去。
遥送那鹊鸟残颓的身影飞远,孟柯人眉头微蹙:“这是何故?”
昌晏扬手指向那强占了窠巢的凶鸟,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此鸟名唤鸤鸠,本无筑巢之能,所以专门贪占旁的禽鸟所筑巢xue以为己用。”
“好个泼赖秉性,你去把我那飞凫箭拿来,待我射它下去。”
两人正七嘴八舌谋划着,孟银砂从宫门外径直走来:“俩小子在这唧唧喳喳议论得好不热闹,何事这般上头?”
孟柯人见孟银砂眸光熠熠、面泛异彩,暂时将那鸠鹊之事放下,揶揄道:“没甚新鲜事,我见阿姊这般神采奕奕,才像是遇着了喜事。”
孟银砂莞尔一笑:“我哪有忒的好运,此番前来,倒是给你报喜的。”
“我又有甚喜事?”
见孟柯人不解,孟银砂颇是得意,刻意挑起下巴要卖个关子。待孟柯人附过来挽了她手臂,亲亲黏黏地求她,她才拖长了声线,一字一顿道:“你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我给你找着了。”
说罢孟银砂招一招手,就见一列宫人鱼贯而入,打扇铺花,又有两盏凤髓香金兽提炉在前头开路,千拥万簇下,将晓霭迎进了门。
晓霭此时已今非昔比,身上披的是绫罗锦缎,腰上系的是宫绦玉带,耳坠明月珰,发束玳瑁冠,打扮得一个玲珑俊俏。只是他底子着实寒酸,虽然脸上脂粉不知敷了几层,仍只算个庸常姿色,放一堆莺莺燕燕里并不显十分出众。此时被众星捧月般托出,倒不见孟柯人怎般动心,反是在一旁端详打量起来,颇有几分犹疑。
孟银砂暗地朝晓霭使一个眼色,晓霭会意,在众人眼前轻轻将自己衣袍下摆撩起,露出一双着绣鞋的脚。那左脚与常人倒是无异,右脚却见得前端明显收紧,似有一块缺陷。
这被孟柯人瞧见,脸上的疑虑须臾间就如同春风扫雪般消融殆尽,尽被震颤激动的神色取代。他几乎是鹞鹰掠食一般地飞扑了过去,将晓霭紧紧揽入怀中:“我可找着你了!”
晓霭躬着身子,面色在孟柯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瞬微僵,随后也慢慢舒展手脚,回搂住了眼前人。
第十七章
东宫西北隅的寝殿里,瑞脑香烧得欢畅,红罗帐内,孟柯人正搂着晓霭亲热狭缠。他前胸紧贴着晓霭后背,将人圈在怀里,又执起一只纤长细瘦的手儿,将个金镯套了上去。
那金镯勾嵌得Jing巧,下方坠着个雕花镂空的铃铛,随手一摇,便叮呤作响。孟柯人听着那清亮的铃声,仿佛很满意的模样,把套着镯儿的手放在唇边狠亲一口:“这下好了,任你再怎么跑,我也找得见你。”
晓霭闻言一阵忸怩,伸手要将那金镯褪下,孟柯人却不许,霸道地将他整个手腕握住:“不许脱,以后走哪里都得给我戴着!谁教你那时要逃的,害我差点就找不见了。”
“我、我又不是刻意要逃……”晓霭嗫嚅着争辩。
“哦?”孟柯人端出一副怨愤神色,凑上去往晓霭脸颊上轻咬一口,“你倒说说,御史府那日为何不待我看清就逃开了?说得不称意,我可不饶你。”
晓霭顿噎几下,便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地将那早暗自打过千次腹稿、编排过不下百遍的情节道出——他那日是随园子里的相公唱堂会,打点下手的,无意撞见了孟柯人的窘境,情急之下以身伺之。却因着身份卑贱,怕被人知晓自己玷辱了贵人,要拿来治罪,所以才会在事了之后慌张逃窜,连个面也不肯让人看清。
这套话术,自是孟银砂亲自交代过的。孟柯人听后果然一点不平嫌怨也无,只剩满心满眼的怜惜:“那日明明是我唐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