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褪色的旧箭囊,箭囊裏没有箭。
仗打完了,尘世很安宁。
绣着花团锦簇的箭囊裏,蜷着一隻金色爪尖的小奶狗,呜呜嗷嗷地瞅着外面的世界。
那黑衣道长站在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小娃娃过家家,忽然想起了什么,走过去,递给那小丫头一块红色的手帕。
“哎?”女孩一怔,“这是什么?你又是谁?”
黑衣道长并不回答,只微笑道:“哪有成亲顶着一片树叶的,来,这个给你。”
手帕有些旧了,很柔软,上好的质地。
边角上绣着一个“驷”字,到底是多少年前的旧物了,有些破损,这还是当初她在幻境裏被吓哭的时候,南宫驷掏出来给她擦眼泪的。
小女孩接过帕子左右看了看,忽然笑靥如花。
她仰头道:“谢谢姐姐。”
“……”
黑衣道长一怔,随着眼中闪着些星辰与光亮。
这么多年了,也没太多人能一眼认出她是个女儿身,何况还有永远解不掉的换音咒。
这小傢伙真是眼睛毒。
她笑着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拍了拍箭囊裏瑙白金的毛绒脑袋:“走啦,还看什么?”
瑙白金:“嗷呜呜呜!”
起风了,槐树叶沙沙作响。
说书人在讲摺子,正讲到蛟山一战,南宫驷投血池镇妖邪,众人一片哀哭。
她倒是没有再哭了,她腰背挺直,独自向远山走去,身后响起小丫头和小男孩的甜稚嗓音。
“夫妻对拜——”
她恰好在此时走出槐树的树荫,刺目阳光拂面而来,不知为什么,她竟笑得弯了眼睛,心中充满着欢乐与清甜。
孩提时真是一生中极好的岁月,她想,海誓山盟三跪九叩都是那么轻而易举。
走了一段,忽有小傢伙急嚷嚷的脚步声:“大姐姐!你的手帕!”
她没有回头,释然般摆了摆手,豪杰模样。
瑙白金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她,似乎在询问她:“那是阿驷留下的东西,你不要了吗?”
她笑了起来,目光很温柔:“不要啦。”
说着,她转眼看向榛榛莽莽的草场,春日万物初生,然后她毫不意外地看到南宫驷的身影就立在自己身边,依旧是桀骜不驯的眉眼。
有些嚣张,又有些沉稳。
她说:“我知道你在。”
南宫驷的幻影也皱着眉头,彷佛在责备他。
她温和地说:“你不要生气。他们拜堂,缺了个盖头。”
“……”
“所以我给了他们你的手帕。”
南宫驷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块手帕换一场好姻缘,你就笑一下吧。”
阳光金灿灿的,南宫驷满不乐意地挤出了一个笑脸,不过比鬼脸更难看。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垂着睫毛,等她重新抬眼的时候,南宫驷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但她知道他还会回来。
那不是鬼魂也不是幻觉。
他在她心裏,所以她永远都能看到他。
——他一直都会是最意气风发时的英俊模样。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除夕,按修真界的规矩,父母孝丧可除。所以在除夕前月,薛蒙终于正式加冠死生之巅尊主位,四方来贺,蜀中大庆。
在那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裏,薛蒙依璇玑长老所述礼制,戴玉华冠,佩掌门戒,丝帛绡纱裏裏外外九重华裳,加冠服侍精緻到袖口腾龙细饰的眼睛都要用火炼珠镶绣。
他站在庄严恢宏的丹心殿裏,面目如昆玉,俊美又成熟的模样。
那双眉眼裏,若仔细分辨,多少能看出些姜曦的影子。只是他永远也不会姓姜,也永远不愿和姜曦一样。
“恭贺,掌门仙君。”
璇玑长老率门徒率先拜下。
死生之巅的弟子如碧海翻浪,甲光潋滟,依次拜跪,其他来相贺的宾客也一一低眸行礼。
声音轰轰隆隆,如同雷霆,响彻云烟缭绕的山巅。
“恭贺——掌门仙君。”
花火在夜空粲然盛开,彷佛宣告属于死生之巅的金碧辉煌的岁月就此开始,而昨夜的黑暗也好,温馨也罢,都再也不会回头了。
薛蒙微笑着,黑眼睛很深,很沉静,却不那么亮。
他举杯,与众相饮。
极妥帖的举止,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闹出那些荒唐又可笑的差池。
梅含雪在座下遥遥叹了口气,闭上了眸子:“这小子啊……终于要成为南宫柳了。”
“慎言。”
梅含雪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我不是说他人有问题,我是说他今天的位置。”
“那也不是你该多嘴的。”大哥冷冷地,“还有,从晚宴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六个姑娘来找过我了。摘下你的人皮?面具,我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