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叛国案当年闹得轰轰烈烈,白菀的父亲宁国公在金銮殿外跪求彻查,被先帝一纸罪书打回去,彼时白菀不过五岁。
白菀无意识用指甲扣动手炉上的纹样,那天夜里,明渠内载满魂灯,灯影闪烁,如同九天银河,一盏灯,一个人,而魂灯多如繁星,这么多年过去,谋划过霍家叛国案的朝臣官员,还剩几个?
“夫人,掌印不管做什么,总有他的缘由,”见白菀面色惶惶,绿漾小心翼翼的替霍砚辩解,实际上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白菀脸色惨白如纸,唯有唇色鲜红,水光潋滟的眼眸中,充斥着看不清的愁绪。
“白施主。”
白菀缓缓抬起头,看清人时,眸中还带着茫然。
是恰好结束法事走出来的静渊。
静渊双手合十作揖:“施主若无别事,可否随贫僧一道走走?”
白菀看着静渊,她眼中的迷茫渐渐消散:“大师有话要说?”
静渊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唇角天然上翘,又常年受佛法浸yIn,周身萦绕着仙风道骨的缥缈之感。
静渊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走出门外,他脚步轻缓,行进间,身上红底金线的袈裟在日光映衬下熠熠生辉,恍如佛光普照。
白菀并没有犹豫多久,转身看了眼顶天立地的佛像金身,细细看着它的悲悯相,随后才转身跟上静渊。
外头雪花飞舞,静渊在榕树下伫立,无声仰望着满树红绸,从他身边经过的香客,无一不向他躬身做合十礼,静渊却也不厌其烦的一一颔首回礼。
静渊伸手拉下一枝树桠,随意选了一条红绸细细看,耳畔响起银铃脆音,他微侧头,缓声道:“竹楼长久未住人,稍有些简陋,不知施主可住得习惯?”
白菀在他身边站定,掌心的银手炉源源不断的传来热意,驱散她由心底漫上来的寒,她柔柔笑了一下,道:“竹楼雅韵别致,处处一尘不染,可见时常有人打扫,谈何简陋。”
她看着静渊泰然自若的将那条红绸拆下来,守着小摊子的和尚上前接过红绸,脚步匆匆往灯楼走去。
静渊拍了拍手上的雪:“霍施主从不愿旁人踏进竹楼半步,也只能贫僧偶尔去扫洒,时间长久,并不如以往。”
白菀脑中纷乱,并没有听清静渊的话。
她一遍又一遍回想起霍砚抓着她的手拍他的脸,他说下次若有何不满,打这儿。
她在回忆中才看清,他眼底的真挚和笃定。
想起她临出门时,霍砚垂首替她系带的认真模样。
又想起今晨,霍砚掀被起身时将她惊醒,他揉揉她的发,告诉她自己去去就回。
白菀只觉得心尖渐渐窒紧,她一直都知道,霍砚行事随意张扬,脾性乖戾难测,但他由来只在一条路上坚定的走,那就是替霍家满门报仇雪恨。
霍家满门灭于栽赃通敌叛国,他便耐着性子,给每一个谋害过霍家的朝臣王亲头上安栽罪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他们和霍家一样,包含冤屈,体会满门抄斩的滋味。
可他的仇人,除却朝中大臣,还有皇室。先帝虽死,但他子女犹在。
可他报完仇之后呢?
他周身骂名,能何去何从?
白菀陡然惊觉,她好像从未问过霍砚,他到底想要什么,是天下大乱伏尸百万后,登顶帝位掌权天下?还是只想报仇之后,留下千疮百孔的飘零大楚,孤身消散于人世间。
她想起霍砚抓着她的手往他脸上拍,他极有可能,选择的是后者。
以自身为焚火,将尸骨累累堆积的王座烧得一干二净。
她为何会对他不满?
在他眼里,她将他视作利用对象,有朝一日他不再有利用价值时,她自然会对他不满。
她为他的权柄而委身,倘若他死去,他带来的便易自然不再。
所以,他认为她会愤怒,会不满。
思及此,白菀只觉得胸腔被一股酸涩充斥,惹得她眼睛跟着发酸。
她将这扑涌上来的愁绪,归类为对自己日后生活的担忧,她揉揉眼,掩饰一般随口道:“我在二楼的书房里,瞧见不少手抄佛经。”
在她陷入思绪中时,静渊一直无声地望着她,自然没错过她眼角沁出的清泪,随即垂眼避过,答道:“昭顺皇贵妃生前长斋礼佛,后山竹楼便是为其所建,霍施主幼时曾在竹楼住过一段时日,佛经均为他所誊抄,这许是受生母的影响,他也曾是虔诚的信徒吧。”
白菀眼瞳猝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瞪望着静渊。
静渊仿佛并不觉得她那惊愕的表情有什么不对,仍旧神态自若地望着她,眸中古井无波。
昭顺,是德宗霍惠妃的谥号。
霍砚,不是霍砚。
白菀眼睫微颤,眼下盈着泪,本就白净的脸色几乎惨白,于地上的雪同色,迎风落在她脸上的雪,受热化成水,顺着她脸颊滑进衣襟,寒凉激得她冷颤。
来镇国寺前一天夜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