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的人生至今不过短短二十五载,跌宕起伏,从金尊玉贵沦落卑微低贱,从天上云跌落成地上泥,又背着血债一步步从地狱里爬回来。
他从不屑于去辨旁人眼中的真假,只要他手中权柄仍在,假亦真,真亦假,是非曲直唯他定论。
直至遇上个白菀,这满口甜言蜜语,哄得人团团转的皇后娘娘。
霍砚有时便会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偶尔能瞧见一闪而逝的狡黠,或许能看清迷雾中的清明,更多的时候,他只想从她眼中瞧见自己分毫身影。
他又忍不住去看她。
白菀生了双杏眼,乌黑溜圆,长睫眨动间灵动非常,平白看着时,只觉得温润无害。
霍砚如愿在她眼里瞧见自己模糊的轮廓,才慢慢悠悠地替她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既然娘娘不想出去,那就脱了衣衫还咱家一副鲜花美人图。”
白菀这才想起,自己还欠他一副画,想起作画的场景,她脸上才消下去的红又蹭蹭蹭往上漫。
霍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脸颊红红,杏眼中雾气未散,无辜得惹人生怜,便俯身在她脸蛋上又啃了口。
白菀摸着自己泛疼的脸瞪他,蠢蠢欲动想去镜中看看脸上有没有留印子,有些后悔自己不爱敷粉,就该让霍砚吃了一嘴脂粉龇牙咧嘴才对。
可她心里惦记着他似有些不高兴,也不知是谁惹了他不痛快。
白菀心下叹了口气,认命地抬手解衣领上的盘扣,能怎么办呢,这家伙Yin晴不定,不高兴了便要旁人和他一样不痛快。
看她接受得这么坦然,霍砚有一瞬怔愣,皱了皱眉,缓声问她:“娘娘当真不出去了?”
白菀手下的动作微顿,抬眼看见他微皱的眉,忍不住伸手去将眉结揉散。
她什么也没说,霍砚却恍然反应过来,是他的情绪影响了白菀。
他没忘记,当初落在她后背的夹竹桃,是多么令她难堪,甚至屈辱。
她是高门贵女,又是一国之后。
可如今,她又强压下心里的屈辱,做一副轻松坦然的模样面对这件事,只是因为她察觉到他的不高兴,试图用他喜欢的方式,让他重新高兴起来。
霍砚看着她澄澈透亮的眼眸,有什么坚硬的桎梏,悄然碎裂成块。
“笨,”霍砚曲指在白菀额上敲了一下,拉紧她衣襟,帮她把盘扣扣上:“去玩吧,咱家还有事儿,就在这儿等娘娘。”
他声音难得温柔,白菀听着却有些惴惴,忍不住问:“你真在这儿等我?”
霍砚没答她的话,转身走向里侧的长案,铺了笔墨纸砚。
贴身伺候他的元禄这回没跟来,水漾绿漾又不在屋内,他也不大愿她们跟进来伺候,是以,这种小事便得霍砚亲力亲为。
白菀跟过去,见霍砚慢悠悠地添水研墨,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菀字。
这是她头一回见霍砚写字,陡然惊觉,他的字矫若惊龙,一撇一捺极具风骨,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师指点。
见他真在写字,白菀犹豫了片刻,又问了句:“我真的走了?”
霍砚侧眼乜她:“娘娘再不走,咱家可就反悔了。”
白菀下一瞬便笑起来,眉眼弯弯,柔若春水。
她去将火红色的狐裘取来,扬手往身上披。
偏狐裘宽大,有些沉,白菀一直拗不过手来。
霍砚抬起头时,便见白菀抓着系带,整张脸皱成一团,正和狐裘斗智斗勇。
他搁下笔,走过去替她将狐裘披好,拉起垂在后面的兜帽罩在她脑袋上,低声道:“该使唤人时却偏想着自食其力。”
白菀仰起脸看他,他指尖正绕在系带上,将坠着两团雪白毛绒球的系带,系成一个漂亮的结。
鬼使神差的,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浅吻,不等霍砚拉她,迅速转身推门出去,兜帽上的狐耳轻颤,裙摆飞扬,划过一道艳丽的弧度,留给他一抹如花笑靥。
霍砚一直看着她走出去,才另取了张信纸,执笔写信。
白菀一推门出来,便被灌了满脸寒风,方才她信口一说,竟没想到外头雪当真越下越大,朵朵鸭绒似的雪漫天飞舞,被寒风裹挟着朝她扑面吹来。
水漾迅速撑开油纸伞,将大半风雪挡在外,白菀一边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竹楼,这还是她三日以来,头一次踏出房门,才有空瞧一瞧居所的环境。
她沿着回廊走了一圈,整个三楼都被打通,做了寝房及盥室,没什么可看的,便顺着旋转的竹梯向下,往二楼去。
相比三楼,二楼要更宽敞些,辟出了三间房,近楼梯的第一间是书房,白菀翻着看了看,里头的杂书典籍一本没有,全是手抄的佛经,瞧纸上虽有些稚嫩,但仍初显风骨的字迹,应当是霍砚抄的。
他这样的人,信佛?
白菀皱了皱眉,静渊住持才说过,霍砚不信神佛。
可那又为何,这里会有如此之多的手抄经文,上面字迹工整无一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