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府是座气派的都城。
自都护府高处望去,城内屋宇鳞次栉比,佛塔经堂高楼耸立,集市街坊绵延不绝。城内有修了一大片石台平地,中心竖立着羌兀人过节用的柴火柱台,篝火燃起时,将城内外映得一片灯火通明。
城内许多屋宇房梁是仿造中原建造的。比起西域的厚土疙瘩房,中原的房梁样式不抗冻耐热,只有买得起冰和碳的达官显贵才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足以显出这里的富贵。
许多士兵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真是开了眼界——陈届还在后头磕碜说这么一比狄恰真是破败,徐羡骋那次政变就闹得像村口械斗似的。
“陈先生是中原的人,我们这种蛮夷之地,穷乡僻壤的委屈您了。”何敏在一旁凉飕飕道。
孜特克当时站在后头,听他的语气,有点想笑,只得憋着。
大抵是孜特克与徐羡骋的关系缓和上不少,徐羡骋又伤得躺在床上熬日子,即使有心也作不了什么妖。
所以这些日子,孜特克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对他的看守没那么严苛了,也可以出来时不时在周遭转上一转了,当然,仅限附近几条街。孜特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干脆担起了给府内亲侍养马的活儿,一连两日都去马厩里忙活半天。
徐羡骋说了几次让他不要去,虽说他一直觉得干活没什么高低贵贱的,但还是怕人说孜特克的闲话。孜特克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见。
孜特克这夜有些心慌,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一般,大半夜没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明,才沉沉睡去,到了晚上他才醒来。
孜特克洗漱完出了门,想着去看看马,马厩里的马狂躁不安,蹄子在地上刨坑。孜特克正觉得疑惑,却嗅到些异味,他一开始以为自己闻错了,但过了一会儿那味道更加清晰,甚至还夹杂了些隐秘的焦臭。
孜特克抬起头,只觉得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可是夜色居然亮得不寻常,他朝着风向走去,环顾四周,寻找着那烟的源头。担心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情,便转身急着去找徐羡骋。
“……哪儿走水了不成?”路上他听见有人这么问。
“不是,是徐大人命人在烧八佛塔,里头躲了些城内大姓私蓄的私兵。”
旁人惊叫一声,“真的?”
孜特克觉得一阵阵地眩晕,八佛塔是都护府最大的佛塔,信众极多。
“是的,徐大人雷霆大怒,抄了好几户大姓人家,说他们与教宗叛军勾结。还要把城内那些萨满巫师,僧侣道士的捉起来,参与这事的都杀头。听说,五十岁以下的僧侣萨满还要尽数还俗呢,过上几日,还要拆庙……”
孜特克一惊,加快了脚步。
孜特克快步进了屋子,见徐羡骋披头散发的,穿着亵衣,低头吃着药,孜特克望着徐羡骋,搬了把凳子坐下。
徐羡骋抬头望向他,笑道,“叔叔睡得可真久,要同我一起吃东西么?”
孜特克沉默了很久道,“徐羡骋,你在烧佛塔。”他没有问的意思,内心已经知道了答案。
徐羡骋神色微变,“是么?”他道,“我记不太清了。”
他从一旁的床褥下掏出一个小匣,咔地一声打开匣子,里头是许多银签,他取了一根出来。
孜特克登时想到了从前的事,心情十分复杂。
这银签原来是拿来试毒的,徐羡骋试了几道菜,才将其放下,“叔叔和我一起吃么?”
孜特克轻声道,“徐羡骋,我听说,你在烧佛塔,还要抓萨满僧人,是么?”
“怎么,叔叔听了外人的话,兴冲冲来质问我?”
“你告诉我,是不是?”
“……难不成让那些私兵躲在里头,仗着佛祖之名,行那聚众作乱之事?让我的军队成为一个连私兵都无法攻克的笑话么?”徐羡骋说话尖刻,浑身竖起了锐刺一般,显然这几日没少被指责针对。
“徐羡骋,”孜特克内心绞痛,“你这么做,城里人该怎么想你?”孜特克前些日子,听过些关于徐羡骋在狄恰的传言,内心不由得十分难过。
徐羡骋脸色微变,“叔叔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一直以来,都护府有经城之称,僧侣众多,不事生产,且免服徭役,所吃所穿全依仗信众。战乱数年,原先的编户民众,苦役奴隶,为避苛役重赋,相继投入空门。如此这般,都护府内人口,粗略算下,竟有二成的人口为僧侣萨满。
“我要先毁去城里的半数寺庙,再限制僧侣,”徐羡骋低声道,“若是不这么做,本身战乱人口凋敝,又有这般多人不事生产,不纳赋税,也难以继续。”
孜特克没说话,低声道,“我听说你在狄恰也这么做,但都护府比狄恰要大得多,自然是狄恰不能比的,你这般针对他们,怕是……”那些被抄家的大姓,勾结被压制的僧侣萨满,势力深厚,软刀子难防。
“叔叔,”徐羡骋以为孜特克在劝阻自己,不满道,“那些达官显贵,僧侣萨满的,豢养家奴,斡脱借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