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宜不太记得那晚邵经华是如何回答她的了,但第二天一早清醒过来的许玲听她讲了邵经华来过,捏着那张写有号码的纸片看了半晌后,居然说准备打电话联系试试。
这天隋宜上学的时候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体育课甚至在沥青跑道上摔烂了手脚。
然而果然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当天傍晚隋宜走出校门,就看见了昨日分明说过要开会,此时却神情复杂站在眼前的邵经华。
夕阳光下,隋宜望向邵经华的双眼,让他觉得水淋淋shi漉漉的。眼前的女孩儿,小脸干净漂亮,皮肤很白,头发扎成马尾,又用好几条彩色发圈梳成几根辫子,身上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是那么的整洁清爽,想来许玲不是不爱这个女儿的。
隋宜心中异常忐忑,有种奇怪的预感,莫名觉得全身血ye已经从脚底开始倒流。
半晌,开口问他:我妈妈怎么了吗?
邵经华惊得浑身一震,无比艰难地对她点了点了头。
许玲死了,她去印刷厂面试合格后,刚出来竟就被正要进厂去的运输车卷进了车轮。
邵经华开车带隋宜去殡仪馆,好奇怪这个小女孩竟然再不问什么,只是无声地流泪,往常老气横秋像个小大人似的,此时整张嘴都不受控制一般撇成状,双手紧紧捏成拳头。邵经华看在眼里,动容而又意外,原来十岁就已经深深懂得什么是死亡与分别。
隋宜心中惶然,望着窗外,只觉得视线模糊,脑袋眩晕,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过一拳,耳畔也嗡嗡作响。她该怎么办,她没有许玲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很快,抵达殡仪馆,隋宜竟然久违地见到了nainai,她很老了,皱巴巴的,像一颗干瘪的枣,只剩脆弱的皮还包裹着核。nainai没什么悲伤表情,只是在看到隋宜的瞬间才露出了一些无奈,好似有同情,又好似有厌倦。
隋宜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去。邵经华牵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烫,手心有些粗茧,将隋宜小小的冰凉的拳头整个包裹起来。
麻烦你了。隋宜听见nainai对邵经华说。他们应该在之前碰过面了。
不客气,这边如何了。
明早火化。nainai回答完,目光投向隋宜,她小步走到隋宜跟前,佝偻着腰,握住隋宜肩膀,掰着她像什么物件一般两面看了看,喃喃说,已经这么大了。
nainai的力气竟一点不小,隋宜被她掐的生痛,因此用力地摆动两肩,挣脱开来,退回一步站到邵经华腿边。
nainai便若无其事地站直身体,好嘛。她说,已经不认识我了。
隋宜只是木然地看着她。
邵经华抬手拢住隋宜肩头,让她靠自己更近些,又问隋宜nainai:许玲她丈夫还是不能联系到吗?他难得有些迟疑,隋宜怎么办?她外公外婆也
nainai却好似突然被戳到痛脚,打断邵经华的问话兀自说道:我哪里知道他在何处!你们这些人,总是打他留下的那个座机,可那是我和他爸的,我们两个老人家,镇日地接电话挂电话,跟人道歉
她说着,下唇急剧颤动起来,捂住心口,格外痛苦的模样,邵经华立刻叫来帮忙的人将老人家扶去了别处休息。
本地风俗意外去世的人第二日就要火化,因此殡仪馆已经开始为许玲做起了法事,隋宜被工作人员带进丧堂,先是按照他们指挥给许玲上过香磕了头,又跪着烧起纸钱来。
丧堂稀疏有几个花圈,显得格外空阔荒凉,香灰落在桌案上仿佛会掀起回响。隋宜斜对面是三个老头,他们坐得七歪八扭,中间那人粗糙枯萎的手指间颤巍巍夹着一支香烟,另一手不时地往铜盆里扔几张黄纸钱,左右两个一人敲一面破旧脱漆的小鼓。
隋宜听见中间那人闭着双目,咿咿呀呀yin唱着:我问问,慈爱的天,我母亲一生,行路险悚,尘土里艰难,我想呀想,望呀望,我心也痛,我泪也流
那敲鼓老头接过烟,也深吸一口烟,又呼出,在烟雾缭绕中继续:正说因你,要此绝去,我实在锥心我身旁未带有,纸笔墨砚,她这一生,泪洗人呐乱哄哄到终点,交付纸砚,教一生,明话任你,细听哭咽
继而又是一阵隆隆鼓声,最后三人齐唱道:也有我们来唱歌超度你哇。
隋宜细细听着,不禁想到,他们根本不认识许玲,这悼词必定是套话,可怎么又唱得就如同为许玲量身定制一般?也许死去的人都是这般一样的可怜吧。
许久之后,他们唱完,叼着烟,带着鼓,离开了丧堂。邵经华领着隋宜去了另一个有座椅的地方,他蹲在隋宜腿边,给她今天体育课擦破已经结疤的伤口涂了些碘伏。然后捧着她一双手递给另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非常非常温柔地说:我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还在等着,必须要走了,这是秀姐,你也叫她秀姐就好,接下来的安排听她告诉你。说完又抚了抚隋宜脸颊,可以吗?
隋宜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满心都是对他的信任,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
邵经华离开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