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宵睡觉的地方就是柴房角落里用红砖垒起来的炕,他忍着不适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脖子后面生疼,明显是落枕了。
秦轻一大早过来伺候他那匹宝贝马,看出他劈柴的姿势不对劲,于是隔着段距离问:“脖子疼?”
叶寒宵道:“睡不太习惯。”
秦轻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很娇贵啊。”
他这么说着,低下头捡起地上的半片木料,察看了光滑的断口。本该浮起的木刺被利器抹平,叶寒宵根本没有做过苦力活,他劈柴,就是单靠腕力一劈到底,不会运用巧劲。
“你这个像使剑的架势,”秦轻道,“说吧,你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叶寒宵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回答:“办完后告诉你。”
秦轻没料到他会回答这种话,表情显然有一瞬间的僵硬,最后轻轻地哼笑一声。他随手将散垂下的刘海倒梳至脑后,道:“沈琼养着的那帮江湖人里,眼力不在我之下的少说有七八个,你这种半吊子没事别乱跑。”
年轻人皱起眉,下意识往内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问:“沈琼为什么养这些人?”
“鬼知道,”秦轻随口回答,将刷马的器具随手挂在墙角的勾上,“吃饱了撑的。”
叶寒宵静静看了他一会,没忍住问了他的身份。秦轻不耐烦地一摆手,粗声粗气讲:“没钱吃饭了,过来蹭饭的。”
那就是也不能说,叶寒宵心想,没继续追问了。
秦轻干好了自己的活,没急着走,大爷一样坐在院子里唯一的矮几上,看叶寒宵被沈府其他人当牲口似的使唤。
“你真的很像我认识的那个人。”秦轻忽然说。
年轻人听见这话,抬起头微微一笑,秦轻心中那点怀念瞬间烟消云散,不忍直视地收回了目光。
叶寒宵说话时语速缓慢,显得十分无辜:“我以为我没丑到不能看的地步。”
秦轻冷冷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奇了怪了,你们两个名字一模一样,怎么长相天差地别。”
叶寒宵垂着眼睛笑,听他怒气勃勃地炫耀那位老朋友的俊美。
秦轻一口气说了二三百字不带重复的溢美之词,然后才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显然是说渴了。
叶寒宵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问:“你喝不喝水?”
秦轻啧了一声,道:“算了,和你说话像对牛弹琴。”
叶寒宵便一本正经地回答:“对不起。”
秦轻又摆了摆手,不乐意听他赔罪,过了一会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
他斜着眼睛,像在算时间。
“我和他,三年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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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秦轻十五岁,有一天父亲秦恒除头盔、卸重甲,全身脱得赤条条,就剩一件裤衩子,站在秦府大门口。
下人听见动静出去看,吓得大叫一声,捂住眼睛。没一会功夫,母亲柳玉走出来看见他赤条条插着腰,差点当场把大门关上。
秦恒整张脸闷红,一手指天,愤怒到极点:“我!要!种!地!”
第二天秦轻坐上了前往杭州姨母家的马车,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前一天已经辞官,打算接下来半辈子呆在老家种田。
“什么都不要了,”已经恢复平静的秦恒与名叫叶闵的姨夫面对面坐着,冷漠又黯然地说,“要我日日受那群只懂纸上谈兵的禄蠹的鸟气,不可能。”
叶闵头痛道:“秦恒,你能躲几年,挑选一个心腹顶替你的位置不是难事,到时候你不想种地都来不及了。”
秦恒冷冷道:“我就是想种地。”
叶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种地,那秦轻呢?”
“他是我儿子,”秦恒固执地道,“我种地他也种地,以后孙子重孙子,世世代代都种地,叶七,你看不起种地的?”
叶闵似乎被他这番豪言壮语惊住了,半天没出声。
秦轻抱臂站在廊下,在喧哗的雨声里聆听屋内两人激烈的争吵,竟然隐隐约约听懂大半,他想了想,正准备冒雨去找母亲,就听见身边有人喊住他:“等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
那少年是标准的南方人长相,从眉毛到嘴唇都是柔的,眼周又圆,使眼尾上挑的形状并不明显。他显然也是第一次见秦轻,但凭借直觉认出他的身份,于是微微笑一笑,说:“你等等我。”
秦轻无所谓地抬了抬眉毛,目送他进门,再出来的时候,这少年手里多了一把伞,他说:“我也要去找玉姨母,走吧。”
秦轻这才意识到他是想替自己打伞。
好麻烦。
秦轻心想,嘴上问:“你是叶寒宵?”
“对,”那少年似乎愣了愣,很快又笑起来,“我应该管你叫表兄。”
你应该管我叫种地的。
秦轻嗤了一声,在心里反驳。
而秦恒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叶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