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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爹娘教过我编草绳玩,就在那院子里的大树下,长着好多细长的野草,摘下来搓扭穿叉,便可以制绳,绳子编啊编,编蚂蚱、编野兔、编小人,什么都能做出来。
年关前后,对街旁摊贩的管制宽松了,监市难得睁一只眼闭一眼,小摊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街边的灯笼一日多过一日,逐渐的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立刻烘托出来。我自己搭了个小棚子,晚上编好的绳结,白天就能放在这里卖。我编了红灯笼、琵琶结、手链,凡此种种,陈列开来,竟然真的可以引人注目。
师父坐在我旁边歇着,就看着我编。
我照着师父的样子想要编一个小草人,其实不大好弄,编到最后是一坨圆圆的脑袋和扁扁的身子,但看起来很可爱。
“像你吗?”我拿给师父看。
“像个鬼,”师父从袖子里晃悠悠抽出根针,唰地投过来,把小人从中扎穿,“这样像了。”
他说完就笑,我觉得不怎么好笑。
“师父,你以前过年都是怎么过的?”我问他。
“我以前啊…..”他扎着小草人把玩,“小时候和爹娘一起过,不在城里,在乡下,赶集、聚会、吃好吃的——和其他小屁孩一样。”
我恍惚了一下:“师父你竟然也有和普通正常人一样的经历。”
我学乖了,我不往下追问,但师父一点没忌讳,他主动接着往下说:“后来没过几年,大概因为他们沾点亲缘,先后都得了病,脑袋里的病,不认得我了。我出门给他们买药的功夫,他们跑出去说是要去找孩子,结果掉进河里淹死了。”
我愣住了,感觉猝不及防。
师父看着我,坦坦荡荡的眼睛里带着笑,大约有一点哀伤,但又很快消逝了。
“最后他们也不认得我。我每天在家里照顾着,但是他们不知道,一直念叨着他们家的小孩还在集市上玩呢,还谢谢我说,真是个热心肠的男孩啊。
“我爹娘走了之后我自己生活了好多年,长大之后就进了城……和你的经历还有点像。”
师父伸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但是很温柔。
“不过你有师父陪着,普洱。”他说。
我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什么了。是为了我。
我小时候编草绳,从大树底下抽出细长的草,它们从错节盘曲的树根里钻出来,从层叠密布的石头里钻出来,我爹娘就在我身边,他们告诉过我一句话:普洱,你会像石缝里的野草一样,总能找到生长的方向。
这么久的焦虑紧张,这么久的担忧迷茫,突然在这一刻,变成我师父眼睛里那潭清冷柔和的水,往我心里流,往我心里润。
我的运气好像也从这一天变好了,就在次日,我收获了关于我爹娘的第一个有用的信息。
那时候师父嫌冷提前回去吃饭,我守在小摊子前卖完最后一点。有一位穿粗麻留鬓髯的中年男人路过这里,要寻点小玩意带给女儿。他付了钱,看到我摊子边的画像,突然仔细端详了一阵子。
“这两个人,我是见过的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