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觉得清楚真实,梦中的人不需开口,就好像已经畅所欲言。
他并不糊涂,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而眼前的这个危应离,一定……一定是自己梦中的弟弟吧?
“危应离?”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缓缓伸出手,“把这个镜子……给哥哥吧。”
危应离并没有动,但有风撩着他鸦青的发,吹着那唯一光亮的火苗。
他又试探一声:“危应离?”
危应离终于抬起头来,他却一瞬间愣住,心中剧痛难忍。
危应离神色恍惚,本该如乌黑曜石般的瞳孔,此刻却好似被挖出的空洞一般,只是漆黑,那么死寂。
这一刻他只从危应离身上看出四个字来:
——万念俱灰。
他猛地拧眉,一把握住右腕,只因腕间绞痛,好似手腕要被削断一般。
他疼得冷汗直冒,泪涌而出,危应离挑眸看他,见他腕上红绳收紧,勒出汩汩鲜血,便失神地说:“哥哥要我系绳结,又是为了什么?”
这话并非问他的,危应离说完便低头看了阴阳镜,通过镜面散出的明光,也能知晓镜中显现的东西正不断变化。
“心结?”危应离的声音已经不似个有血有肉的人了,“我哪敢有心结,我怎么配呢?”
危应离将红烛一歪,一点火星从火苗上散出,落在苏孟辞腕间,一下将那红绳燃成了灰烬。
而苏孟辞腕间仍旧血流不止,他疼得跌跪下来,捂着手腕,满指血污,脸色苍白。
“哥哥……不对,你甚至不算我的哥哥了。”危应离望向他,眼眸寂寥灰暗,“你说,我究竟算什么?”
危应离说着站起来,迈了一步,在他身前跨跪,低头将他手臂左右握住。
“我是孤魂,还是笑话?”
“你听哥哥解释……”他颤抖着看向危应离,却突然觉得痛楚更盛,两臂湿凉,好像渗了血。
危应离身后的床榻也渐渐消失,床上的阴阳镜跌落下来,坠落的途中镜面翻转向他,他看到镜中有个艰难浮现又急速褪去的金字:
逃。
梦中的一切都太荒唐,比如事事顺从无所不言的他,梦里的误会无法在梦里解释,那些复杂的事更难以在梦里说清。
他要醒。
按理这是他的梦,理应他说了算,可周遭虚幻尽数坍塌,却不是他的意思,又如此时,他想从危应离手中挣脱,却竟然动弹不得。
梦境扭曲,自然情绪也会放大,他必须出去,而他出去了,危应离一定也会走。
他仍想劝一劝:“危应离,你先放手,出了梦,我们再好好说……”
“哥哥甚至连入梦一事都不肯实说。”危应离并不放手,只死死盯着他,眼中却无半分情意,“哥哥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
现下已经不是双臂疼了,那种剧痛从两臂渗到全身,他疼得剧烈颤抖,甚至快在梦中失去意识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人虚脱一软,头无力垂下,却猛地瞧见了腿边一点亮光,是红烛掉在身旁。
他一下来了精神,猛一挣动,不求上身解脱,却用膝盖扑向了红烛,紧接着眼前大亮,他已燃成了火人。
他蹭地坐起,浑身湿透,大喘不止,猛吸几口气后,才发觉自己浑身疲软,颤抖不止,好似经历了天大祸事,吓得脱了力。
他脑中仍有些乱,却不敢耽搁,下了床焦虑地拍着衣服转了一圈,然后想起先找阴阳镜,可他将床被掀起,却找不见镜子。
他又去看床缝,但心跳得越来越快,人越来越慌。
他不再浪费时间找镜子,径直推门而出。
屋外很冷,风很大,阴沉沉像是要下雨。
他现在只觉得光阴似沙,溜得极快,他一刻不敢耽搁,但他该怎么办呢?
去找危应离?
这念头只是一晃,他便心颤腿软,有种说不出的惧怕,只觉得不行,绝对不行。
然后他想起最后一刻在阴阳镜上看到的字:
逃。
他一瞬精神,有种柳暗花明亦或是抓了救命稻草的感觉。
他立即奔出,顶着风到马厩牵了匹骏马,骑上便走。
他既是苏孟辞,亦是危应留,他虽然怕,却将马驾得又稳又快。
他衣衫单薄,不一会冷风吹干汗水,他已冷得牙关直颤,可他心无杂念,只想骑马奔逃,至于逃去何处,他也不知,牵出马时朝向了哪条路,便一路疾驰。
夜色如梦中一般漆黑,可冷风却很真实,四周偶有犬吠婴啼,跑得远了,连那些声音也没有了,只剩风声、树声、鸟声。
可那些声音,他几乎听不见,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和沉闷的马蹄声。
他在马背上颠簸,心也在颠簸,他有些踌躇,有那么一瞬极其后悔,想立即回头,可又被股遍体的寒意阻止了。
他孤身一人,没有阴阳镜,什么也不明白,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