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辞生前学过许多杂乱手艺,诗词字画、医术药理、卜卦解灾、天文星象,这些尽是一知半解,但偶尔也真有用处。
比方他今夜站在门前,看着头顶天色,便觉着明日定有大雨,或许今天夜半便要开始下了。
而偏偏在这样的天气,危应离要带他出门。
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还未直起腰,便有人上前将他牵住,那人手掌又大又暖,热意从他手背直涌上肩头。
危应离一牵住他,便立即拉他上车,生怕他吹风受凉。
同行的除了车夫,再无旁人,两人坐在车内,还是危应离亲自倒了热茶给他。
“我们去哪儿?”
他听车外声响,不像是往城中闹市,倒越走越幽静了。
“今夜外宿,赏星观月。”危应离对他体贴入微,接过见底的茶杯,摸他两手仍旧微凉,放下茶杯后,便又提壶倒满,递了给他,接着说,“去的是城郊一处旧宅,颇有前朝遗貌,宫殊连说,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蓦地听见那三个字,他一口茶没有咽顺,呛得猛咳起来。
危应离急忙把茶杯接过放下,扭过他肩,焦急地抚他后背。
“哥哥怎么了?”
“咳咳……”他低头轻咳,扶着危应离肩膀,抽出一只手摆了摆,“没事、没事……”
车内昏昏,他又埋着头,全然没有瞧见头顶危应离骤冷的眼眸。
危应离低头看他,抬指揩去他嘴角shi润,才慢慢将他扶好,又因道路崎岖,车身晃荡,不得不将他拥在怀中。
他实在运气不好,或者该说,倒霉到了极处,连路上坑洼碎石,也都在他这侧车轮之下,使他不住朝危应离那边颠撞,只得老老实实靠在弟弟肩头。
即便是他这样的大男子,抵着这样宽阔肩头,靠着这样硬挺胸膛,扶着这样紧瘦狼腰,也不免有种安心放心,以致依赖依靠之感。
就像人需要房屋遮蔽阳雨,需要床被抵御冬寒一般。
伟岸如他这般男儿,也不能免俗,只要仍是rou体凡胎,便不由如此。
他甚至将两眼闭上,真如冬夜冷雨时,掩门居于广厦之中,脱衣卧于暖被之下,何其惬意。
直至他听见一声浅笑,笑得无边温柔宠溺,好听得使他耳中如有绵雨柔洗,春华乱绽。
这一笑使他猛地坐起身来,却对上危应离凝僵的俊颜。
“我……”
“哥哥不用说了。”危应离有如被人狠狠掌掴一般,黯然神伤侧过头去,抬手抵头倚在车窗旁,望着风撩窗帘间,外头的冷寂夜色,之后一言不发,甚至两耳闭塞。
苏孟辞便不再言语,端正坐好,很是严肃,奈何他还是倒霉,身下车轮磕噔磕噔不住轧着障物翘起,使他一下一下往身侧歪去,即便两手扶壁尽力稳住,仍是摇摇晃晃起起落落。
一次车身歪斜极狠,他就要滑脱出座摔在地上,却突然被一臂紧紧搂住,恰如鹰隼抓食,能将禽畜带上高空的臂爪一般。
他立即抬头,颠簸车架里,冷风打两窗穿堂而过,眼前人鸦青的发随车轻荡,身侧手臂抬起,稳稳抵在壁上,使两人坐在原处,不会撞上车壁。
这得是何等臂力,何等腰力啊。
而这些,又偏偏是此时他最顾不上的,只因为近在咫尺这张脸,已不只是俊美凌人,贵气无边了。
即便是不美的人,认真之时,发力之时,搏命之时,也自生一种出脱于血rou的魅力。
那更何况是危应离了,是这个笔墨难描,仙神难媲的人。
“哥哥。”
他瞧见危应离难耐地拧了眉,又瞧见他按着车壁的手五指发力。
外头的风呼呼乱响,车夫竟还能安坐,这等高超驭术,实在已趋化境,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只是不知路面究竟崎岖至了何种境地,甚至这时,也又是一翻。
他已经无处可避了,这一下直直往危应离身上撞去,只盼危应离撑住,却见他弟弟猛地放下了手。
嘭的一声,他却并不疼,反倒觉得十分柔软,眼前是一对如墨的翅膀,忽闪了两下,分明是睫毛。
他亲在了危应离唇上,而危应离的肩,狠狠撞上了车壁。
车身突然又横平回去,他只道这回躲不过了,却猛然被人压入怀中,横臂一搂,两人向后滑去时,一只手稳稳按住车壁。
分明夜风凄寒,可他却浑身暖热,心如擂鼓。
他埋在危应离怀中,鼻梁将将越出危应离肩头,这人的肩膀胸膛分明十分硬挺,可拥着他时,又比绒羽还要绵柔,使他陷在其中,安安稳稳毫发无损。
他心中涌入抹纷杂情绪,脑海里一时想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
总之不知怎的,他这一刻,好像突然跳脱出了rou身,得了许多指点,解了许多迷津,可又好像见了开阔,偏偏再遁入死窄暗道。
一时有种说不出的心软心疼,看破红尘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