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如灭世一般。
民众在初时的恐惧之后,逐渐适应,拿出家中所有的陶罐,开始承接天上的甘露。无数人冲进雨中,开始沐浴。
阿勒叶站在窗前,看着石檐下如串珠一般的雨滴,没有喜悦。
从祭司的角度,他们掌握的知识是最多的。不仅从传承之中,获得近乎直觉般的神秘常识和能量,他们的全能全知之眼,也让他们少有不知道的事情。阿勒叶有些无法理解。他知道这一场献祭是失败的,神灵们生出了贪婪的心思,它们的欲望并未得到满足。但雨依旧落了下来。民众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在欢呼。
善的水,可以使万物生长、光芒耀世;恶的水,会使一切腐蚀泛滥,冲毁堤坝。
阿勒叶担心这是恶的水。雨滴并不是结束,而是前奏。
它们,想要得更多。
作为同类,“它们”的想法,也折射了阿勒叶的想法。阿勒叶开始陷入思考,他想要的是什么?是阿勒叶想要得更多,它们才会想要更多。阿勒叶本能的欲望,引动了“它们”的欲望。
大雨足足下了一个下午,才开始平息。水神之湖的水位上升了一个手臂。仿佛一汪满盈的清水,在水罐中咣当着。
雨过后,又有了四十天的干旱,又有了四十天的风灾。这一切未曾预料,在岌岌可危的将来,即将把水城搅得天翻地覆。
祈羽呆呆地坐在石板上。他看了一会天空,手指抚摸过石坑里冰凉凉的雨水。这就是水城的祭祀……这是他们的秘密。祈羽忽然理解了民众对水神的狂热。掌握天地之水,这是祭司的力量来源。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这样被献祭掉。那时他的生命将化为天地之水,重归于阳光、空气和土地。
因为在蛇床中发现了金矿。国王下令,要用金矿对湖神进行祭祀,感谢他收纳多余的水。说来好笑,当水城人需要水时,他们祭祀水神,以及水神的小妹妹雨神;当他们觉得水过多时,又开始祭祀湖神,请求他把过多的水收走。至于湖神和水神之间又有没有亲戚关系,这样高深的问题得去问水城祭司才知道。
气候的异常没有引起水城居民过多的注意,毕竟他们解释世界的方式只有:天神愤怒了,和天神平息了两种状态。当天气开始反常时他们先去检查今年漏掉了祭祀哪位神明,才使得被冷落的神明大发雷霆。而任何神明的愤怒,都将以更多的贡献解决。一个不够?那就两个、三个。再不够,就请国王自己上。
祈羽现在可以去看湖神的祭祀。事实上,祈羽现在属于“三不管”人群。天不管、地不管、人不管,他的主人只有阿勒叶一个。而阿勒叶自由散漫,每天不知道在哪里,祈羽不知道祭司的日常工作,估计他也不太想知道。
在湖边,阿勒叶站在一个木台上。这也是祈羽第一次看到,阿勒叶在祭祀中的样子。“被选中的祭品”是始终悬于祈羽头上的利剑,曾经他盼望着这把利剑早点落下来,而现在,时间的延长也使勇士想要退缩,祈羽从未忘记过逃跑。
阿勒叶上身赤裸,巫女开始用一种金色和青色的颜料,在他身上描绘。颜料中金粉灿灿,都是发掘出的纯金矿石。纤细优美的腰部往上到宽阔的肩膀,男性的身形如蛇一般又更健壮和匀称。那些金色、青色和红色的颜料在阿勒叶身上交织,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幅巨型的艳丽壁画,如燃烧的火焰向上。阿勒叶的头发挽起来放到一边,下裳几乎垂落挂在腰间,布料隐约遮挡着沉睡的巨物,脚上系了一个金铃。阿勒叶看见祈羽,招招手让他过来。
祈羽慢吞吞走到阿勒叶身边,他低着头几乎不敢抬起来看阿勒叶。因为这样的阿勒叶,真的很像神。颜料一直满绘到了阿勒叶的脖颈,侵蚀到了他的面部。这些装饰让他看起来狂野又强大,凡人的触碰,会被神灵击落。
阿勒叶沾着颜料的手捏住祈羽脖子让他抬起头来,蛇一样的竖瞳看了一下祈羽,说:“看着我!”
祈羽体会到了何为血ye逆流的感觉。即使他不愿意承认,这一刻的阿勒叶,足以让人呼吸急促和窒息。祈羽仿佛被闪电击中,一道光照到了他心里。这一幕的阿勒叶,在他今后几十年人生中都将印象深刻。无论年少拼死一搏,还是苍老摇摇欲坠,他都将记起,这一幕阿勒叶站在湖边,身上满绘蛇神的样子。
阿勒叶淡淡又骄傲地笑了一下,祈羽的反应很让他满意。这笑容仿佛也是光晕。阿勒叶放开了祈羽,祈羽坐到了地上。他看见阿勒叶慢慢走到木台前,眼神平视着被山谷环绕的黄金之湖,伸出双臂,纵身跳入了湖中!
“啊!阿勒叶!”祈羽叫到。他一下子扑过去,趴到了木台边。
阿勒叶一直深潜入了湖水,直游到了湖心才浮起来。祈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紧张,水城的人都很平静,他们小声地敲着皮鼓,为阿勒叶相合。阿勒叶像一条真正的巨蛇一样在湖中游着,他双臂矫健,身后泛出一长串的水波,仿佛有巨蛇的长尾若隐若现。长发贴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游动,他身上的彩绘金粉不断脱落下来,如阳光的碎屑一般渐渐沉入深不可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