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医院犹如熟睡的巨兽。凌晨夜半,高天龙的病房里只剩下几个佣人陪护,此时都在椅子上打盹休息。
高景行透过窗户,远远地望一眼父亲,密密麻麻的针管和呼吸机触目惊心,那平日耀武扬威独断专横的倔老头如此安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倒叫他不习惯。
一月未见,他竟瘦得厉害,原本还算健朗的身材瘦得只剩下骨相,远远望去,就像一具瘦骨嶙峋的干尸。有棱有角的脸也变得沟壑纵横,皱纹深深。鬓边的白发像是残忍的染料,将他的眉毛和双颊都染满了尘霜。
短短一月,再见到父亲,高景行竟觉恍如隔世。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
一阵细微的哭声传来,如泣如诉,高景行以为自己听错了,屏息观察,走廊尽头处有一人影晃动,哭声愈来愈近。
一个纤细的倩影进入视野,待她走过来他才认出是父亲的贴身保姆,小芹。
高景行闪进黑暗处,看小芹站在窗边打电话。
“你放心,我一定能给你凑齐手术费的!”
“我这边...”她抹去眼泪,回头望了眼老爷的病房门,“我正在忙,今晚回不去了。”
“什么?又加重了?”小芹惊叫出声,又慌忙捂住嘴。她一抹眼泪,飞奔出医院:“你等我,我现在就去看你!”
待她走后,高景行才出来。一会功夫,病房里的灯突然打开,佣人围在床前,高景行看到父亲竟然醒了,佣人喜极而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喂他吃东西。
父亲看起来还是非常虚弱,脸色惨白,Jing神恍惚,除了睁着眼睛,其他的跟昏迷时也没什么区别。
高景行看着揪心,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打草惊蛇。父亲艰难地吃了几口,便无力地挥挥手,遣散佣人们。
转眼间,病房里只剩他一个。
老爷子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如果不是旁边起伏有序的心电图,跟一个活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高景行挪动了一下步子,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了老爷子,双眼瞬间有了焦距,直直射向门外:“谁?”
高景行苦笑,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那么敏锐。
他贴在门上一动不动,高天龙从窗户外看到一个微微的侧影,许是太过思念,脑子糊涂,他脱口而出:“景行?是你吗?你来看我了?”
高景行心中一紧,噤若寒蝉。
高天龙又苦笑了两声:“看来我真的离死不远了,不过想想能见到我儿子,也不错。”
“景行,如果是你,来看看爸爸好不好?”
高天龙奢望地望着门口,眼含热泪。都说人死前会有回光返照,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如此这般,死也值了。
如果回首这一生,有什么无法放下的遗憾,大概只有景行了。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上天却讽刺地安排他在这种情形下与他重逢——这便是报应么?
也许是父亲的言辞太过恳切,也许是高景行狠不下心,他还是挪动了身子,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逆着走廊里的白炽灯光,轮廓影影绰绰,模糊不清。高天龙一瞬间如置梦中,又好像是在极乐世界的天堂彼岸。
他想凑近点好好看儿子,却连坐起来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地盯着门口,生怕一个眨眼间,他就会消失。
“景行,爸爸对不起你。”他一开口,热泪就滚落下来。满腔话语冲到喉咙,却语无lun次,一句也说不出来。
“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一见到你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高天龙含泪笑着:“不管我快死了还是活着,起码能看到你,证明老天对我不薄。”
高景行喉咙刺痛,心中酸涩,转过脸移开视线,不想去看他忏悔的模样,在他的眼中,倍加刺眼和讽刺。
看着挺拔玉立的景行,高天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他刚刚出生时,第一次抱他的时候。
景行出生时比其他婴儿都要瘦,只有六七斤,护士说他不健康,将来可能会有病。
高天龙板了脸,说我儿子不会有病,就算有病也是我儿子。
景行听了这话,本还喜笑颜开的小脸突然就皱了下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高天龙手足无措,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高景行一愣,哭得更凶了。
他的妈妈在旁边说,景行要记得,爸爸打的你,你以后要找他算账。
高景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叫父亲的男人。
后来,他第一个学会的词汇就是“爸爸”。
那时候高天龙和他的妈妈还很相爱,三人也曾有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岁月。
现在想来,不过是偷来的幸福。
小小的高景行最爱骑在爸爸脖子上“骑大马”,手伸到树上去抓知了。
每次父亲一来,他就吵着闹着让爸爸“骑大马”。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默了呢?大概是他和他妈妈频繁吵架开始。
高景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