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满盈围着湖心亭,未有风起时,宛如一面明镜。
明镜中央的谢长瑜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谁成亲。
情窦初开的二七年华,他好像只顾着思考如何才能活下去。
母亲产子时落下了病根,身体开始一年年地衰弱下去。
沉寂如水的夜间,黑暗仿佛都凝结了起来,只需伸出手触碰就能染上满身污秽。
瘦小的公主听着母亲轻声哼着摇篮曲缓缓睡去,梦境里永远都循环着那些腌臜暗算,日复一日加深他骨子里的卑顺与懦弱。
这回是他六岁的时候,下人见这位公主长到这个年岁皇帝都不曾过问一句,于是服侍起来就越发敷衍。
堂前仅有的一棵果树枯枝败叶落了一地,嶙峋尖锐的顶枝直直刺着方方正正的碧蓝天空。
晚间小公主饿得不行,就悄悄去膳房偷拿了两个被丢弃的馒头。
这件事被当时的宠妃手底下的太监发现,那人暗恨母亲曾分走她的恩宠,于是就私自下令命母亲罚跪在冒着浓烟的炭火盆边上。刺眼又呛人烟雾被刻意扇换风向,属于他母亲韵娘的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就成了如今灰蒙蒙一片的样子。
可她依旧是那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尽管谢长瑜的出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复宠的机会,甚至还在压榨着她为数不多的生机。韵娘仍然没有后悔,那个曾经能歌善舞的女人时常会在瓷碗上敲出简陋却好听的乐曲,唱给谢长瑜一段段悠长的曲目。
他们在深宫之中无依无靠,又相互依靠,苦日子长得熬不完,甜的时光屈指可数,但谢长瑜不讨厌,韵娘也不埋怨。
秋海棠在不远处的岸边生机盎然,团团滚滚的花朵自顾自聚在一块儿。
五公主细白的手堪堪只有指尖露出衣袖,仿佛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可以及时地缩回属于安全地带。他学着弟弟应对人的气势,抬起一双眼眸,淡淡地往顾明谦身上扫了一圈就匆匆收回,唯恐露怯:“你就算娶了我,六皇弟也不会与你交好。”
他是这般揣测自己的吗?
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顾明谦克制不住地笑起来,觉得心上人这幅极力摆出冷淡的做派倒是让人爱不释手,他话语轻松却不可动摇:“微臣不在意这些。”
他家世显赫,祖父是前朝太傅,父亲身居要职,姑姑就是当朝贵妃,膝下育有两子一女,算是满宫上下唯一可与皇后比肩的人。
谢长瑜不明白这些,印象中接近自己的人虽然两面三刀看不出是那路鬼神,但无一不是想借着他这条线搭上谢长淮,求得更高的富贵。
而面前这个人却说他不在意这些。
这种无所拘束的姿态是久处劣势的谢长瑜从未见过的,他迷茫着不知所措,可即使是这幅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被他做出来也艳丽极了。
顾明谦贪看了两眼,自觉分寸已失,便不再遮掩,他直视着谢长瑜的云雾缭绕的眼睛:“那日公主不慎遗落的桃花,微臣已令花匠移接。相信来年就能开满枝头,到时若是公主有兴致,可到府上一观。”
涉世已深却浑然不觉的谢长瑜看到了这个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人,这个好像能随心所以就能做出决定的人,他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一线生机。
顾明谦向他摊开手,掌心是一朵和田玉石雕刻出的桃花簪子,他将一条可以逃离太子掌中又可以挽救母亲的生路摆在谢长瑜的面前。
微风乍起,哪怕是短短一瞬,也能惊起湖面涟漪。
五公主无声地望着那只擅于搅弄风云的手没有说话。
但Jing于算计的顾大人见微知着,明白他的心上人终于还是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