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飞出去几米,在地上砸出一片晶莹的碎片,水花四溅,秦正满眼通红。他想不明白,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男孩什么时候长成了这样,还将一个男人护在身后,说着诸如“爸,我是认真的”、“我不会跟张芸结婚的,我只爱他一个”,还有“求您理解我”之类的,他听不懂的话。“闭嘴!”他怒吼道,喉咙一剌,不住地咳嗽起来,心脏跳得快从喉咙里吐出来了,粘稠的口水喷在手心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他的儿子疯了,他想,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恶狠狠地瞪着秦峯,还有他身后那个长得不男不女的怪物,蜡黄的牙齿相互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尖叫。“不可能!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话,”他警告道,就像是每一次他的儿子做出令他不悦的事情时那样,皱起眉头,居高临下地——现在秦峯更高了,而他趴在床上连爬起来都做不到——可这不妨碍他高高在上的态度。他指着秦峯的鼻子:“不然就断绝父子关系,你别想让我再认你这个不孝子!”
每一次,只要他说出这话,秦峯就会脸色苍白地垂下头,佝偻着背双手握在一起,食指焦虑地摩挲着拇指的关节,用最虔诚的姿态道歉,发誓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有时候是和女同学的来往,有时候是一张春游的通知书。最开始他其实并不常这么说,面对比他矮两个头的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刘文慧偶尔如针如芒的视线刺得他头疼,所以他经常是摆出父亲的威严,训斥儿子的不听话。秦峯本就比其他孩子来得内向些,被训了几句就闭上嘴,如果他还想顶嘴,他就会用拳头让他闭嘴,告诫他在这个家里谁才能做主。后来秦峯长高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蹿起来好比雨后的春笋,往往前几天还合身的裤子,过两天就短了一截,一晃眼,秦峯就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高出半个手掌,说话时都得微微仰起头来。秦正对此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仿佛他冥冥之中知道自己的拳头并不能驾驭儿子一辈子似的。可是天地良心,是他让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他说往东,秦峯怎么有权力往西去?
秦峯高三下学期末尾,六月上旬的一天,临近高考,秦峯却过了十点才回家。秦正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还有他脸上的悦色,就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去做了什么,预言他未来“准没有出息”。秦峯应该是想解释什么的,可秦正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指着他的鼻子:“你滚吧,我就当我没有过你这个儿子!”听了这话,秦峯张到一半的嘴抿了起来,蜷缩着背脊,看上去矮了一截,低声道歉,回屋去了。
其实秦峯拿了自荐名额,早两个月就已经定下了要去本地一所名校,高考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形式罢了。后来听刘文慧说,秦峯这阵子是偷偷去打工,攒了钱给他买父亲节的礼物。看着那副黑框的老花眼镜,秦正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可这点微不足道的心虚很快就被淹没,他沉浸在重新找回掌控权的喜悦之中,得意地欣赏着儿子听他提起“断绝父子关系”时弓起的背脊和畏畏缩缩的态度,那副眼镜早就不知被他忘到了哪里去。
所以自然而然的,面对秦峯要和同性过日子这种大逆不道的宣言,他想都没想就提出了绝缘。秦峯果不其然,如他想象中那样眼神躲闪,手指不自然地紧紧握在一起,呼吸也变得急促。秦正意气扬扬地扬起下巴:“怎么了?要是你还想和他在一起,那就再也别在我面前出现。还不快带着这个不知哪来的赤佬滚!”
“爸,你别这样,我今天是来和你好好谈的。”秦峯垂着头,声音都在颤抖。可这怯弱的反抗落在秦正眼里简直刺眼极了,他一拳锤在床上,将器械震得叮铃桄榔响:“我没什么好跟你这个不孝子谈的,要么分手要么滚,我已经说清楚了!”
“爸……”秦峯眼里满是哀求,却没有打算退缩的意思,“我和小薰是真的相爱,只有分手我做不到。”
那个被秦峯称作“小薰”的男人长得倒是漂亮,像个女人似的一头长发,纤长的睫毛匀称的四肢。说实在的,秦正并不在乎秦峯是否喜欢女人,传宗接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他也知道时代在改变,世界上出现了不少喜欢同性的人,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但他看不惯儿子反抗的态度。他,秦正,秦峯的父亲已经说了:去结婚。秦峯却不答应,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于是他再次强调:“跟老张家的闺女结婚,不然就断绝父子关系。”语气坚定,没有一丝商讨的余地。
“我也无法让步,已经决定好了。”秦峯说,“如果您无法理解,我也不奢求,但我绝不可能和张芸结婚!”
“你——咳咳咳……”气血涌上心头,秦正猛烈咳嗽起来,连呼吸器都被他骤然加重的喘息喷出来。他指着秦峯的鼻子:“好啊你,咳、为了个男人,敢反抗我!”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秦薰赶紧按了救护铃,却被秦正不知从何而来的劲道一把推开,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滚开,都是你!”秦正将儿子的迕逆归根于面前这个青年,不顾秦峯的阻挠就想从床上爬起来,胸片“啪嗒”一声落下来,插在胳膊上的管子也被他挣脱,刺眼的鲜红色在手臂上晕染开。他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