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王爷不比十年前,生产完数日没有起身。半是这一回身子确然耗得厉害,半是心气忽然不在,懒得强打Jing神。
他在一个暑气稍解的雨夜梦见六王爷。不知为何,做这种梦时,自己的身子总是赤裸的,旁人却都好好地穿了衣袍,令人羞愧。
梦中王爷恍然顺着泥泞的路走过去,仔细一瞧,那“六王爷”的背影转过头来,面庞一瞬间竟变成世子的模样。
王爷一怔。
六王爷和世子两个是像的,尤其上半张面孔,鼻梁几乎一个模子刻成两份。世子只有嘴唇像十九王爷,成人后脸型又比爹爹略俊秀些,是随父亲。
大体来说,往日十九王爷绝不会认错,现在他却不再肯定。
眼前世子举着火器,一枪崩掉敌人的脑袋,血花shi淋淋地溅了一身,他的眼神冰冷而Yin郁,穿着逝去爹爹的铠甲,铠甲上也流着枯干的黑血。
王爷吓了一跳,梦中听到有人唤他:
“……父王,父王?”
这将王爷的意识拉出来。他立时醒了。抬眼见到七皇子焦急地瞧着自己。
“……你来了。”王爷喘着气说。
他心惊未复,心脏“砰砰”乱跳,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天亮了么?给我递口茶。”
“亮了。”七皇子将茶杯端过去,“父亲发了噩梦?”
“……还好。近来天气热得很,不容易睡……”
“下过雨,当凉快些了。……皇上昨日提及,听说父亲还没起身,有些担心,也要过来看看。”
“……我没有事,只是犯懒。”
皇子幽幽地望着王爷。他听到王爷梦中唤“六哥”,似乎又改唤世子的小名,生了不痛快,但不肯说。一言不发地伺候父亲漱了口、喝了茶,脑子里打着算盘,将脸贴在王爷的手上。
“碰到什么事了?”王爷见他这样,温和地问。
“……没什么。”七皇子口是心非地回答,心头横生一股恶意,“——皇上昨夜大发雷霆,原不让将这事告诉父亲,说等父亲出了月子再讲,但我想着还是得坦白:昨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到了京城,说咱们的西南左路军一支队伍孤军深入,中了反贼的埋伏,全军覆没,八千将士无一生还。”
“——什么?!——咳、咳!”
王爷声音大变,当场按着小腹咳嗽起来,刚养出气血的脸色,又转瞬变得煞白。
七皇子说多了话,有些慌张,抚着王爷的后背给他顺气。湘环听到动静,也吓得立刻进了屋。
王爷一边咳,一边想着那梦,只道是不吉之兆,生怕最坏的情况发生,世子已是一条孤魂野鬼,才给他托梦来了,眼泪收不住地涌出眼眶。
七皇子后悔极了。他明知父亲暗暗偏心大哥,不是自己能够挑拨的,还特意撞这枪口,毫无疑问既急坏了王爷,又使皇子自己平白伤心。皇子赶忙改口劝道:
“……父亲千万莫急,身子要紧。还不知大哥是否在左路军中,我已派人前去打探,索要阵亡将士的名单……”
王爷哪儿还听得进去他的官话?只管红着眼睛,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到了晌午,又一封急报送到。王爷瞪着满布血丝的双眼,吼道:“呈进来!”
湘环连忙取了那封淋得皱皱巴巴的信,递进屋。
王爷颤抖的手拆开一瞧,见是世子那手倨傲不驯的浓墨行书,洇了一半,倒是不妨碍读。他眼神一亮,双唇不再泛白,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上书:
“——儿子想着父亲收了军报,定然心乱,特找探子将信递回去。儿子活着,平安,未缺胳膊少腿。李达全贪功冒进,儿子醒悟过来,带兵去救人,为时已晚,路上亦遇了埋伏,杀了三个来回突围,牺牲二十个弟兄,受了一些轻伤,伤不妨事。父亲万勿挂碍,务必保重身体,切切。待斩叛贼头颅,再觐见父亲和将要出生的弟弟,向父亲道贺。儿字。”
湘环小心地开口:“爷,那来人方才问,有没有回信儿?”
王爷披了衣裳,吃力地下了床:“……取笔墨来。”
七皇子沉默不语,将备好的笔纸铺上桌子,又给父亲磨了墨。王爷满头细汗,蘸了新墨,秉笔疾书:
“……数月没个音讯,现在才知道报平安,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你这小小卒子,难道你的事皇上会派人特地照料,再一一告诉我不成?你的弟弟已经生了,是个女孩儿,我这里好吃好喝,许多人伺候,能有什么事?近日京中多雨,写了信封密些,免得淋得不成样子。你应了我将你整条命一根头发丝也不少地带回来,别忘了。”
他那字浑圆俊秀,华美中不失威仪,又不过分纤丽,张弛有度,落落洒脱,原是宫里一等一好的。如今急着成书,不假思索,浮云掠影,更显功力。
七皇子记得,有一回世子偷了父亲的废字出去,故意不提来处,张在酒楼大肆忽悠,京城里凡是有些名声的书法家都被引来,一见不虚,啧啧称奇。后来办事路过的礼部赵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