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不久矣了。
今天外面下着大雨。夏天总是这样。风四处撞击这座屋子的外壁,寻求入口。
我想象在路过的旅人眼中(如果有人在这鬼天气旅行的话)这是一副惹人怜惜的画面。一处孤零零的乡间小屋:立在望不到头的田野中,笼罩在意欲毁灭的风暴中。
但是,不;无论你有多么急切,我都不会让你进来的。我讨厌雨。
家门口的路不算是路,最多算是一条荒芜小道,延伸到田野的远方。不下雨的时候,它是褐黄的,荒芜与尘灰的颜色。下雨时,它是黝黑的,显露出大自然未经铁皮履带和皮靴干涉时应有的模样。
可惜,黝黑色代表我之后两天出门都会踩上一脚的泥巴。我决定尽量不出门。
雨大概会下一晚上。我走到卧室里,把画架搬出来,放置在客厅的窗前,然后从藏室架子上翻出之前没有完成的雨景。我通常不画雨景,但我没有事做,且我已命不久矣了,未尝不能试试完成这幅作品。
然而,将颜料分别挤到画板上后,我却迟迟下不了笔。
青草遭受chaoshi的打击后散发出的Yin郁苦味灌满了屋子。雨声毫无规律;它依照一种武断的节奏,时高时低,一会儿呼啦泼下一大盆来,一会儿细细地低语。
我盯着窗户,一手端着调色盘,突然想要画些房子。画一些挤在一起的,从烟囱互相交换厨烟的房子;不,我想要画些人。我出神地望向窗外,想象那个旅人。
他弓着腰,手臂徒劳地挡在面前,另一手按着帽子,衣袖卷到手肘,迎风雨行走在泥路上,他的眼睛巍巍睁开一条细缝,从中正巧瞥见我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芒。
他惊喜地张开嘴,说道:“人生啊!”然后他急急迈步前来,敲开我的门。我收留他,给他做些热汤,分享一点面包,他会在这里待上一夜。感谢上帝,或许他还会答应做我的模特,让我画上一两个小时,第二天上午再离开。这是一个不错的情景。
但是,我想这名谨慎而疲惫的旅人进门后,必先得询问我苍白的皮肤与面颊上不正常的chao红。等我告知他我的痨病,他就会脸色一变,不再跟我对话,转而坐在房间的角落,也不接受我做给他的茶和汤,呆到雨一停立马就不告而别。
当然了,并不是说我渴望这位雨天的旅人出现。我不会渴望。虽然我疾病缠身,但我的那一部分已被治愈了。
只是,我总希望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年,能再在陋居中殷勤款待一名客人:我命不久矣了。人总要在命不久矣的时候有一些愿望,不是吗?
然后,就在第二天,我在河边发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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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是不想出门的。但是,昨晚我勾勒出了一副雨中森林的草稿,就那样放在画架上。早上送食物的麦格瑞特太太来过后,称赞了我的草稿。她每次都这么称赞:“这真是太棒了,先生。您真是个有天分的画家,先生。”
因为让她看到了我这两天狼狈的孤独模样,我感到不满。如果是在以前,我或许还会感到焦躁、愤怒、与绝望。但我的那一部分已被治愈了。这想法又让我轻松。
为此,大概是出于一种庆祝的心态,我决定去写生。
我穿上靴子,收拾好画箱,出门,顺着小河往西南边骑车,可是骑在路上,我又感到不满;这不因为回忆,我不回忆,因为我的那一部分已被治愈了。我感到需要。需要什么?我需要合适的景色。
我不断为自己提供答案,可是这答案又显得太过空虚,我想,或许我应该跟母亲打个电话。母亲,纽约的雨是怎样的?电话对面,她起皱的脸上有一张呈尖锐菱形的嘴唇。菱形的还有村庄里孩子们的风筝。他们在炽热的白天用羊粪涂抹我的房子,但他们不会是雨天的旅人。……
想到这里,我的视线游荡到小河的边上。
不,我跟他的相遇并不是命运的,并不是某一刻的惊鸿一瞥,而是寻找、寻找、与偶然的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能成为我的缪思。就是在那种思绪不定的情况下,我又漫无目的地骑了好些时候,视线一直定在河边(这就是原因)。云太高太远……天空是乏味的蓝……小河也永远是可预测的,无非总是冷冷地汩汩流动,它也不会是雨天的旅人……
然后,我才看到了他。
出于上帝偶然的仁慈,阳光很好,是那种脾气不定的夏日的烈阳,但由于时候还早,显露出具有欺骗性的温和面貌。
他就在那里,在草坡的下面,亮晶晶的石头滩上,他侧躺在早晨的明光中,旁边是粼粼的河水,闪烁的水花迸碎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德国人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天气,在这里呢?
但这个时候我还未发现他是一个德国人。我只知道,在世界的最深处有什么平衡被打破了。
我停下了车,单脚撑地,一时间目眩神迷地看着这画面。
他脏兮兮的,浑身是泥,裹在暗绿色的衣服里,姿势不雅,形貌不整,他侵犯了大自然永恒如一日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