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停不下一辆失控的车。
明君有时候需要一些运气,不能活得太短,也不能死得太晚,就像米饭,夹生或是糊锅都不叫刚刚好。
陈磷好不容易哄走了林曼声,车里总算静了下来。
周世尧歪在后排,别别扭扭地侧躺着,他醉得不算厉害,至少神志清醒,但情敌见面难免尴尬,尤其在正主面前,倒不如假装昏着。
他知道林曼声是陈磷暗地里的相好,倒不是撞见了两人亲近——陈磷表面浪荡,私底下却谨慎小心,很难抓到把柄。只是有一次他看见林曼声穿了陈磷的衬衫。
白色、斜纹、棉布的衬衫,挑不出错处。可周世尧记得,陈磷会在第一粒扣子的孔中用棉线绣一个小玫瑰,被领带遮得严实,像他本人一样,把自己藏在心里,用皮囊抵御光明。
母亲很喜欢陈磷,有一次喝醉了跟他说:“如果你爸还活着,应该会很喜欢那个孩子。”他知道,母亲没有醉,她只是把酒当作借口,喝多了,说出的话自然也当不得真。
她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可在周世尧眼中,她和生身母亲又有什么区别?她爱自己的父亲,进而把全部的爱和愧疚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周世尧从前以为,像她那样的家世地位,不会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她也是这么做的,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可当灾难降临,父亲告诉他,去找紫小姐,她一定会救你。父亲是如此笃定,正如明白自己的死期。
父亲死的那天,紫小姐带着周世尧来到城楼上,递给他一副望远镜:“好好看着,一定要记住这一天!”她双唇紧抿,脸上的肌rou崩出不优雅的弧度。
周世尧望向远方的广场,他找不到父亲的踪影,但父亲一定是人群之中。
枪声响起。
人,一个一个地倒下,一层叠着一层,就像凛冽的秋风过去,倒伏的野草。
而紫小姐就是野草中红紫色的郁金香——紫小姐那天戴了一顶时髦的遮阳帽,宽大的帽檐上装饰着大朵的郁金香。
她是保镖的簇拥下高贵的帝国公主,她的哥哥是这个王国唯一的统治者,她的爱人是广场上被屠杀的叛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留下爱人的孩子,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
紫小姐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哪怕只是一阵带有爱情气息的风。可风注定是要消散的,正如偌大的帝国,容不下一群仗义执言的君子,容不下一对真心相爱的男女。
从那一天起,她的哥哥就只剩下皇位了。是因为爱情吗?或许不那么重要。爱人和兄长,她很难选择,可那天的广场上有那么多人,他们是别人的爱人,别人的兄长,别人的朋友,她自己痛不欲生,那别人呢?
这个时代还需要铁与血吗?
紫小姐不能理解兄长的宏图伟业,她只知道上层的一个失误就是下层的累累白骨。她爱上了一个有良知的底层人,这就是对家族最大的背叛。
我们必将走向毁灭,哥哥,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死,这是我应得的。
为我的懦弱。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天!”她反反复复地向周世尧说着这句话,她害怕孩子的记忆不够深刻,她害怕孩子会被周围同化。
直到那一天,紫夫人看到了陈磷。他说自己叫赵文禅,封禅的禅。
哥哥大概是皇位坐久了,离人间太远。赵文禅怎么可能是他的真名?紫夫人笑着点头,看他一步步走远。
真像啊。
当她知道周世尧喜欢陈磷的时候,只觉得理所当然。陈磷并不十分美貌,至少他们身边有的是漂亮懂事的少男少女。可他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悲剧感,仿佛夜中的半枯的玫瑰,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时代的缩影,听到了命运的钟声,感受到皇权之下所有的无可奈何。
没有人能阻止这辆飞驰的列车了。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渊越来越近。
当资以裘决定前往联邦的时候,紫夫人立刻想到了陈磷。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让他走吧。我没能救下你,那就救下这个像你一样的孩子。
他不应该和我们一起腐烂。
觐见完兄长,紫夫人喝了很多酒,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帝国已经成了一座孤岛,联邦或许不是最好的地方,但绝对不会是更坏的地方。
“早点睡吧。”陈磷把周世尧扶到床上,替他脱了外套和鞋。
门被关上的一刻,周世尧睁开眼,盯着关上的房门。他想留下陈磷,他不知道陈磷在克制什么,在这个绝望的地方,没有比纵情欢歌更安全的发泄方式了。
陈磷不会愿意的。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皇室的人。
周世尧打开灯,水晶的大吊灯璀璨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多美啊,像这个时代,耀眼得近乎刺眼。
披着黄袍的人幽灵一样在街上游荡,陈磷摸出一个通行令牌挂在脖子上。
像不像狗牌?
皇室签发的通行令可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