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分三六九等,但高贵的灵魂从不择人而居。
如果我注定死去,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天亮了。
陈磷又换上赵文禅的身份,坐上了属于他的专车。离码头越来越近,他突然想到一个笑话,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那是大灾变第六年,他终于进入到帝国的核心,走到了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当夜他在办公室誊写资料,收到山区飞机失事的消息。半小时不到,秘书部部长已经拿着经过层层审批的报告找他汇报了。
陈磷一目十行看完了报告,确实言辞中肯,调度明确:“应急就用这套方案,但是怎么没有安排陛下的行程?”
部长受人之托照看他,自然不会有所隐瞒,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陛下经历过暗杀后,就不参加这种有风险的发布会了。您也别替陛下出席,他忌讳着呢,唯恐咱们越俎代庖。您只管上报就是了。”
陈磷只能点头。谁不怕死?向往生厌恶死,是人的天性。可帝国的皇帝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也要冒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就算怕,也要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皇帝代表的便是帝国的勇气,连皇帝都退缩,又怎么能指望上下齐心?
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法言说的情绪充斥着陈磷的内心,千言万语化作额头抵在冰凉的砖石,地面镜子一样映出他的脸庞,嘲弄、无奈和悲哀都付与砖石,表现出的只有虔诚与歌颂——“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侧殿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陈磷的禀报,沉yin片刻,一字一顿地说:“就照下面说的办。”
陈磷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询问:“民间百姓一直没有机会瞻仰天颜、沐浴清化,臣以为不如趁这个机会安排一次短途出访?”
皇帝摇头:“出访又要麻烦底下的人,还是算了。”
陈磷应该顺着台阶往下,但他实在想争一争,也许是心里还存着一丝希冀:“为陛下分忧是我们的荣幸,陛下寻访民间,也是人民之幸。”
“够了!我累了,此事再议!”皇帝疾言厉色,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徒留陈磷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与倒影两两相望。
他终于得到了答案,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他拼尽全力来到首都,只是为了证明皇帝没有错,他希望皇帝没有错,他希望是昏聩的佞幸蒙蔽了皇帝,是无能的臣子耽误了帝国。
只要皇帝有心改变,一切都会变好。他的妹妹,他的父母,亿万万人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会白白牺牲。
可他们就是白白牺牲了。
“昨夜入城市,
“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
“不是养蚕人。”
陈磷跪在侧殿背起了少时学的诗,记忆中那个人写着板书,一行又一行白色的粉笔字,配合着他一成不变的声音和窗外的阳光,教室里的人昏昏欲睡,时间屏住了呼吸,送一阵清风。
那时候陈磷壮志豪言说要做全天下最风流的诗人,明明天下多大都不曾丈量,何为风流也一知半解。正如那个人桌边一本本的期刊里都是他从故纸堆中找到的新发现。
诗人是无用的,正如故纸堆的研究也是无用的。
我们都是不合时宜的人。
陈磷跪了一夜,他并没有那么失望,只觉得夜里的首都,太冷了。
资以裘在朝会路上经过侧殿,发现了昏倒的陈磷——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连嘴唇都苍白一片,显得愈发可怜可爱。
皇帝赦免了陈磷的犯上,他明白陈磷是忠心的。可忠心有什么用?对帝国忠心耿耿的又不止陈磷一人。
陈磷太迂腐,想当然地提出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行为艺术,百姓不需要领导人的作秀。太上皇就很喜欢作秀,做出一副亲民的样子,皇帝恨透了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脸,所以努力做出不同的样子。
旧的时代已经过去,这是属于他的,属于皇帝的时代。
“他和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庸才。”太上皇老了,喜欢坐在池塘边喂锦鲤。那时陈磷刚刚成年,被太上皇身边的人照顾着。老爷子没什么架子,总拉着他聊些有的没的,偶尔两个人写几笔大字,互相评头论足一番。
陈磷总是想,如果没有老爷子,他恐怕没有勇气活到今日。
“您才不是,庸才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老先生笑起来:“皇帝又不是一定要亲自治理国家。要是有一天你做了皇帝,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要知道哪些人能治理国家就行了。我不会,但帝国那么多人,总有人会。”
“您不讨厌他吗?”陈磷真心实意地发问。自皇上登基以来,太上皇的名声一日不如一日,很难说皇帝没有暗中推动。
没想到老先生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怪他。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是啊,谁的心不是rou长的?谁不会受伤呢?
他的错,不过是无能而有为。只是有些人犯下的错,需要一个国家作为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