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尤罄在前往暮城的马车上。
他头疼欲裂,对着窗吹好一会的风。昨夜的记忆於脑海逐一浮现,尤罄发懵,那些画面无一不冲击他的心绪。他双手掩面,在无人之处也忍不住想掩盖羞赧的自己,然昨夜的失态,是怎麽都抹不去的。
冰凉的触感搁在颊边,尤罄抬首,发觉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系了串银铃。他见过铃上的花纹,是瓻爻一直系在身上的。他摇了摇手,神奇的是,他手上的银铃发不出声。
车夫是个懂中原话的人,询问之下得知瓻爻突然有急事,无法送他回暮城,为此还留了封信予他。尤罄打开书信,里头的字不多,但皆是他看不懂的羌文。思及车夫见过瓻爻,尤罄认为给他看信的内容不妥,因此没向他询问信中的文义。
到达暮城,尤罄先与文九会面,准备回京之事。启程前,尤罄找着空档去见当地使臣,将瓻爻的信予他,麻烦他帮忙解释羌文。
「殿下的朋友唤作丹丹?」使臣莞尔,似乎觉得有趣。朋友是尤罄随口胡诌的,他没回答使臣,只道:「信中怎麽说?」
「内容不长,说:『等我找你,别忘记要对我负责。』殿下的朋友这是……」见使臣似笑非笑的模样,尤罄木着张脸,将信收进兜里。「多谢。」
离开前,尤罄忽然又问:「请问丹丹作为羌文是何义?」
「殿下不必客气。」使臣做了个揖,垂首回道:「丹这个字在羌文为灿阳之意。」
「想必写这封信的人与殿下的朋友交情匪浅。丹丹看起来是昵称,羌人不会随意唤人昵称,两人定是感情深厚。」
尤罄张了口,却回不出话。他对使臣行个礼,便匆匆离开。
回京的路上,尤罄思绪混乱。脑中满是信件的内容,以及使臣说过的话。
瓻爻这个名很特殊,尤罄曾问过瓻爻是何义。
他依稀记得,瓻爻说在他们的族语里,瓻是像的意思,爻则是月光。瓻爻说他出生在一个仲夏的夜晚,当时明月高挂、皎洁盈满,父母帮他取了这样的名字,也期许他能寻得一个像日阳的人,伴在他身边。
然後,瓻爻给他起了丹丹这样的羌名。
是灿阳之意……
捏着兜里的信,尤罄缓不住胸膛里骤然鼓动的心跳。他盯了瓻爻系在他手上的铃半晌,似懂非懂地,好像明白过来何谓喜欢与欣喜。然而这几个月的相伴,终是得各自回到归途,尤罄不禁怅然,也不明白瓻爻这麽做的意义为何。
不够成熟的两人根本无法有所作为,何况他们对彼此的身世不了解。他是得坐上碧国皇位的人,身上背负的担子无法让他随心所欲,那些喜欢、情与爱离他太过遥远。这一切,竟是他糊涂了。
他与瓻爻,终非一路人。
马蹄声在尘土上扑腾着。尤罄的心随之缓了下来,那双垂着的眼眸恢复成原本平静的模样,似是再也引不起任何波澜。
然而,手中瓻爻留的信与银铃,却是他想扔也扔不掉的。
尤罄想,就让他保有一点私心,一点点就好。
毕竟这是他活了十多年,难得有想珍视的事物。
从暮城回来,宫中发生了不少事。真正的夏落雁死去、尤悠投湖,让本就寡言的三皇子越发沉默。
容肃晓得尤罄的转变,但尤罄身上背负的,不是他可随意多言就解决的。
回到黯淡无光的生活,尤罄依旧得与那些权力周旋。皇上攻打羌国的意思越发明显,渐渐地,要尤罄也一同上早朝、了解各地情势。尤罄的回答总不咸不淡,然尤渐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要确保兵权予他不会出差错,尤渐也就由他去,没太刁难。
二十一岁那年,尤罄按计画率兵攻打羌国。说是攻打,实则仅是欺骗尤渐的障眼法。
尤罄早与羌国使臣来往多次,暗中与羌国国王达成协议,他们会一同制造假象瞒过尤渐。条件是尤罄必须确保羌国的安全与和平,而待他即位,羌国得打通两国间的贸易。
换言之,无论如何,羌国支持的碧国新帝仅有尤罄一人。
尤罄知道不能再等。
尤渐迟无立太子之意,在这关键时刻,又突然赐婚给尤悠与容肃,想法令人捉摸不透。
时隔六年,踏上相同的土壤。尤罄望着羌国的月亮,不自觉抚上手腕上的银铃。时至今日,瓻爻当初给的铃依旧不作响,被他藏於锦袖之下,无人察觉。
於这些灰暗的日子,尤罄总会想起那段旅程、想起瓻爻,就如同现在。重逢故地,是有要事,尤罄不认为可以见到他想见的人,也不奢求。
可以看看同个明月也好,也许那人现下还在周游各地。尤罄暗自心想。
他与微服的羌王会面,又与假借去北方巡视的容肃商讨对策。最终,等来尤渐病倒的消息,然尤渐立尤悠为太子,是他与容肃没预料到的。容肃有要事在身,无法立即返宫,於是尤罄将计画提前,为的是怕皇后对尤悠下手。
当尤罄持剑刺穿尤渐的胸膛时,尤渐咳出血,却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