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西塞特。
西塞特总是笼罩在Yin雨之中,这片灰色的钢铁森林在绵密的雨里Yin沉而压抑,让我联想到了胡乱堆放在仓库里的废铁,我几乎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但我又深爱着西塞特。
它让我没有喘息的闲暇。金钱、酒Jing、早晚不停的虚与委蛇,每个令人惆怅的夜晚,昏沉的大脑来不及胡思乱想就在沉下眼皮的瞬间失去意识。那个春日留下的皮开rou绽的伤口好像已经结痂愈合了。
我强迫自己收回飘远的思绪,决定专注于我眼前这本不知所云的,似乎是叫做一个类似于“星闻周刊”的蠢名字的杂志。老实说,我认为这些纸用在这儿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浪费,与其用来印刷这些花里胡哨的图片,还不如被加工成厕纸。
看到这里,你或许会嘲讽一笑:“你既然如此清高,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呢?”顺便附赠我一个白眼。
但是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并非有意要叫您恼怒,可这个问题着实相当幽默,几乎要令我发笑。如你所见,我叫本杰明·本内特,是一名金融从业者,姑且可以称我为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我一周工作一百个小时,连喘口气都是奢侈,现在是我一天中唯一的忙里偷闲的时间——我喜欢称它为“午后咖啡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通常离开我那位于五十七层、电话不断、文件堆得有几英尺高的办公室,走上五分钟来到这家不起眼的小咖啡店。这儿鲜少有人光顾,即便是午休时间,座位也难以被填满三分之一,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安静。更令我满意的是,虽然这家小店的老板对于内饰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对音乐却有着绝佳的品味,慵懒的爵士乐在狭小的空间里散漫地流淌,使这里不失为一个放松的好地方。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约就是,它供应的杂志都是诸如此类的废纸。但不管怎么说,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想谈论任何正经事,我的生活已经足够正经了,这是我奢侈的放纵,正如某位哲学家说过浪费时间也是人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猜应该是有这么一句话,于情于理都应该有。
正当我准备继续读那篇标题为“安吉尔深夜幽会霍尔斯”的八卦小报时,一抹雾蓝色的身影突然进入了我的视线,目光触及他的那一刻,我全身犹如过电。那是一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少年,这种发色并不常见,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有着这样的发色和清瘦到有些不健康的背影。我的大脑仿佛在战栗,耳边安静的世界开始嗡鸣不止,淹没了填满整个狭小空间的爵士乐。仅仅只是再次见到他,那种渴望,那种欲念,我的rou体完好却钝痛不止,血rou翻滚成混乱的一团,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那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少年已经结了帐,眼看着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猛地站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失礼地喊道,“夏兰,等一下!”
那个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红润的脸色昭示着主人的健康,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错愕。
我胸中燃起的火焰、那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热意被“噗”的浇灭了,连同我的大脑也一并停止了运转,嗡鸣的世界恢复了静寂。
空气近乎静止,咖啡馆里的客人向我们投来了或好奇、或不满的目光。打扰他人的清净绝非绅士应有的举动,我低下头向他们表示了歉意。
“您刚刚是在叫我吗?”少年打破了沉默,他并未对我的唐突举动表现出丝毫不满,“但是很抱歉,我并不是夏兰。”
他的蓝眼睛中流露出了些许无措的神色。
“抱歉。”我冲他挤出一个微笑,那种一天要做八百次的职业微笑,“我想我只是认错人了。”
他不是夏兰,我早该明白这一点却仍然如同蠢货一般的抱有期待。
夏兰是苍白的,只在无法抑制地笑起来时才会抹上些许绯色。夏兰有着朦胧的浅绿色眼睛,自十五岁以来我再也不敢直视它们。夏兰从未来过西塞特,他是只属于帕尔卡小镇的夏兰。
更何况,倘若夏兰还在,他也早已不是单薄的男孩了。
我感觉手脚的力量都叫人给抽干了,支撑不住似的跌坐回椅子中。我简直一刻也无法再待下去,我匆匆结了帐,逃也似的离开了。我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令人窒息的五十七层,甚至无暇搭理向我问好的拉塞尔小姐。我快步走进了办公室,闭上眼让自己陷入椅子中,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耳边充斥着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我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何心情,苦涩与甜蜜在纠缠萦绕,织成了密密的网。
夏兰。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睛干涩。我已经三十六岁了,我以为我早已不再会有流泪的冲动。
我也天真地以为年复一年叫人抓狂的孤独又枯燥的生活已经让他在我心里永久沉睡,但是显而易见,我错的一塌糊涂。我所有的刻意努力建造而成的高塔都已被击溃。关于夏兰的一切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他又一次在我的世界里鲜活起来。
夏兰·弗洛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