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疏浅握住路远的手说:“我要给你一个崭新的、美好的生活。”
如果余疏浅单膝跪地,这句话简直可以成为求婚的誓言。婚姻,一个于二人而言相当遥远的词汇,在某一个瞬间冲击了他们的心灵,就连路远也在这一个瞬间感到一阵朦胧的幸福。
好像确实在遥远的将来,在某一片松木雪林中,他们在某个小木屋中隔着篝火相望,房间角落里咕噜咕噜地煮着热汤,窗外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别做梦了。”
路远将自己的手从余疏浅的手中抽离,他脸上的表情显现出若即若离的傲慢,“你总是在自说自话。”
一直是这样。
余疏浅有些被路远这种完全出自于本心的傲慢所刺伤了,他扬起的嘴角放了下来,他的面容变得有些Yin郁和冷酷,就像血曾经溅在他的脸上,而他很冷静地用餐桌上的纸巾擦干了那样。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余疏浅双手交叉着叠在脑袋后面,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路远的床上,好像他本该在这里似的,“我觉得你应该都忘了。你像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路远,你的人生总是从眼下开始的。过去发生的事就没有一件令你在意。“
“我跟你不一样,过去发生的每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了一些小事我总是耿耿于怀。”
余疏浅道,“说不清楚,我觉得你已经变成我的执念了。”
“你可以像斩断那些孽障一样杀了我。”
路远转向余疏浅,他的侧脸枕在洁白的枕巾上,余疏浅发现他的脸真的很漂亮,像雪塑的人,他的目光也和那些虚幻的事物一样浮现出空洞的本质。
“你已经杀了一个姓路的人了。”
路远笑了笑,他说话的语调很慢,余疏浅知道路远有时候沉默并不是因为他天生地热爱沉默,他只是难以组织起自己的语言,他需要安静的、慢慢地梳理自己的情绪,再用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
“我可以变成第二个。”
路远留恋着自己身体残留的性爱之后的快乐,这种快乐微弱地存在于神经末梢,他说:“我是你最仇恨的那一类人的代表。”
不学无术,缺乏最基本的同情心,享受着祖辈留下的荫蔽,饱吸着不幸的黎民的血。无视、践踏他们的人生,他们赖以生存的道德标准和界限。
反革命、逆流的余孽。
“你只是无法决定你的出生。”余疏浅忽然觉得这世界是无可救药了,不管他做还是不做,最后整个体系也都会无可挽回地走向崩溃,就像百年后的王朝那样。
纵然作恶的人已经死了,还有更多崭新的鬼从地狱里爬上来,而他们根本可能本不是鬼,是那牛鬼蛇神的鞭子,是这个最根本的倾轧的秩序迫使他们做了鬼。
“我从小喜欢漂亮的东西。我喜欢进城,看那些橱窗里闪闪发光的东西,不管是玩具也好,衣服也好,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都让我喜爱。我做梦都想得到它们。”
“可这世界是不公平的。”余疏浅叹息道,“可怜和不幸的人往往会越来越可怜。他们看不到。甚至已经司空见惯了痛苦。我们在同一个社会中,却像不同种类的人那样不能互相理解。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不能拥有那些东西,我一直想不通。“
“我去偷,去抢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余疏浅道,”为此我可以杀人。现在我越来越意识到,只有死亡是一样的,只有死才是真正的殊途同归。“
说完这句话后,余疏浅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信念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他问道:”你为什么不戴那串佛珠了?那天我在贺老的流水席上看到你戴着。“
“见到你,让我想起那是赃物。”
“你把它放在哪了?”余疏浅质问路远。
路远不咸不淡地说道:“当时出门就扔了。”他看余疏浅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一个在街上突然上来讹钱的陌生人。他坐起来,似乎是要把衣服穿上。
然后,一瞬间的,余疏浅心里的怒火就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朝路远发火是无济于事的,他甚至没有那个资格冒火,正如路远所说,他总是在自说自话,他的“爱”也是自说自话、一厢情愿的。
可他没办法控制这种情绪了,他用手扼住了路远的脖子,又把人压回了床上,他凝视着路远的眼睛,用可怕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哪、了?”
路远没有挣扎,他的手都只是放在身体的两侧,好像他们只是在做某种限制级的虐恋游戏,尽管他已经呼吸困难了。余疏浅熟悉死亡,他知道再过几秒,路远的脸上就会出现青紫的色彩。
生理性的眼泪从路远的眼角留下来。路远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余疏浅觉得即使自己死了,路远也是不会哭的,在这会见到路远哭泣的画面,倒也是不错。
“你没有扔,对不对?”
余疏浅企图从路远的眼神中发现点什么,可他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在那一片封闭的世界里,他看不到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