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还坐在床边,那种濒临于死亡的巨大的绝望感仍然环绕在他的脖颈上,像个铰链一样不断地往内收紧,挤压着他的呼吸空间,他神经性地开始发出呼吸过度的声音,仿佛一条被拖上岸的鱼。
他抓着自己的脸,尽管他的指甲被修剪得很短,他抓得太用力了,仍然划伤了自己的脸,正如他划伤了余疏浅的背。
他以为自己已经消除对于死亡的恐惧了。可是他没有,人的本能便是如此,他无法违抗那种从内心深处产生的绝望。
在路劲石的葬礼上,路远并不感到悲伤。其实他的心里应该有兔死狐悲的心情,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知情人,清楚地知道路劲石为什么而死。
他的亲叔叔,路劲石,死在了一场弥天大案里。他的自杀没有为任何人谢罪,他的自杀只是一场谢幕,一场前所未有的荒唐悲剧的盛大谢幕。
路劲石的黑白照片放在相框里,簇拥在花圈之中,他的死并未给他的葬礼蒙上一丝Yin影。在官方的报道上,路劲石因公殉职了。他的太太强忍着热泪扶着他的灵柩。他在去山区出差的路上途遇大雨,爆发泥石流,他的车被埋进了那些岩石碎屑之中,跌入深不可见的峡谷,死无全尸。
真相,没有人想要真相,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想要真相的人是哑巴,他们是说不出话来的,他们的话语就像石沉大海,永远不会被人听见。
路青松致以庄严和沉重的悼词,与此同时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路远站在人群的背后正如他千百次那样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完了这场奇异的闹剧。
如果他死得比路青松早的话,很有可能路青松也是这样用沉重而悲痛,慷慨而激昂的语气把自己儿子的死亡当做激励,就像路劲石一样把路远的死亡也当成一场机会难得的政治作秀。
原来死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人痛苦。甚至皆大欢喜。
也可能死确实是不痛苦的,痛苦的只有将死未死的时候,路远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手,他开始和余疏浅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翻找,他的翻箱倒柜也和余疏浅一样具有极强的目的性,只不过路远确切地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在哪。
如果说这是赃物的话,那么全天下的礼物都逃不开染上肮脏的宿命,它们无一不被欲望所裹挟。
路远把檀木手串收在了一个小匣子里,放在了书架第三层某一本书的背后。余疏浅没有找到,或者他想过真的要找到吗?他已经把自己溺死在了路远已经不再爱他,并且仇恨他的河水里,诚然这其中有路远的推波助澜,但他任由自己沉沦下去了。
他的狂怒,他的无能为力,有一半原因是他放弃了挣扎,他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定下了结局,就如路远自顾自地宣布了他和有余疏浅的死刑。
有谁会和一个死刑犯谈情说爱?有谁会和一个杀人魔卿卿我我?有谁会和一个注定毁灭的人走向毁灭?
有一滴眼泪坠落在这一串佛珠上,它并不虔诚,因此无法涤荡所有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