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向来缺乏春天的亲睐,除了飘摇的柳絮和初开的石楠花,江悦找不到任何春天的痕迹。
倒也不会刻意去找,江悦向来不喜欢春天,因为江愉就是在春天走失的。
那是江悦的双胞胎哥哥,五岁那年被人贩子拐卖了。那时候爸妈都在超市里买东西,让他们兄弟俩在广场上玩,出来的时候江愉就不见了。后来好像被卖到西南的一个山区里,听说买他的那家人对他很不好,差点连小学都没上完,听说那个山区特别偏远,前两年才通了公路,听说他长到十五岁,都没见过自动铅笔。
这些话,都是江悦听说的。
上个月父母被西南那边的警方联系上,说是抓到一个作案多年的团伙,涉及儿童绑架,根据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男孩的来历,那个男孩也亲口承认,自己是被拐卖的,加上江家在系统里备案的信息,怀疑是一家人,所以让亲属去当地派出所认一认。
找了十年的孩子终于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一次一次的失望之后终于盼来好消息,孟岚这个当妈妈的摸着江愉消瘦的脸庞,差点哭得在警察局里昏过去,拽着江愉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之后就让父亲先回西安办手续,孟岚留在西南陪江愉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江诚是个传统的父亲,话不多,总是板着一张脸,江悦长到十五岁,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开心,光是看着给江愉准备的卧室都能笑出来,指着那间房跟江悦说,你哥哥要回来了,你哥哥要回来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念叨了小半个月,还天天跟做饭的孙姨说,让孙姨以后多做点有营养的,要给江愉好好补补身体。
江悦从没主动开口问过哥哥的情况,所有的“听说”都来自父亲和孙姨闲聊的只言片语。
江悦没有好奇也没有兴奋,他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这个消失十年的哥哥。
包括今天,江悦看了看手表的指针,已经四点半了,孟岚和江愉应该已经到咸阳机场了,昨天晚上江诚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接机,江悦犹豫了片刻,说今天物理老师要小测验,他就不去了。
实际上,现在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失重与超重,江悦在草稿纸一会画小汽车、一会画个气球,思绪早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江悦,起来讲一下第五题选什么。”物理老师的食指敲响了江悦的课桌,可是江悦的物理书还在桌斗里,别说没翻开,压根就没拿出来。
江悦成绩不好,是靠父母用钱硬生生砸进来的,父母不怎么关心他在学校的表现,只要求他平平安安在家待着,别的好像都不重要。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孟岚就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观念,还表示为了支持学校教育,准备捐一批新电脑,看着日期还新鲜的捐赠证书,作为老师也不好多干预什么,对江悦的成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在课上为所欲为,一会儿看表,一会儿看窗外,把不耐烦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脑门上,物理老师走进了才发现他的本子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具汽车,实在气不过才点了他的名。
宁松坐在江悦的前桌,他一直把江悦当大哥看,知道江悦肯定又没听课,这会儿只能偷偷摸摸往后桌递自己的物理练习册,在第五题上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圆圈,把正确答案标在一边,生怕江悦看不见。
以往也是这样的,每次江悦被老师点名,读课文或是回答问题,都是宁松这么提醒他的,可是今天江悦却一反常态,懒散地站起身来,接过宁松的练习册,盯着题目看了两分钟,啪地一声又将练习册合上,木然地开口说了三个字:“我不会。”
字字说得铿锵有力,尾音还轻轻上扬,仿佛是上了升旗台领奖发表感言似的。
物理老师本意也不想为难他,点他起来也只是想提醒他走神别太过分,但凡他态度诚恳低个头,也就让他坐下了,哪知道被他三个字堵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正想着要怎么下台,就看见宁松低着头,正在偷偷把自己的练习册往回拽,抓到个帮凶,老师更生气了,“江悦,你练习册呢?”
宁松赶紧挺直了腰板,脸上写满了无所谓:“在桌斗里。”
“在桌斗里你不拿出来,非要用宁松的?”
“不想拿。”江悦的语气依旧没变,像是在打游戏,看着物理老师头上怒气值的进度条不停地涨。
物理老师深吸一口气,又刚好对上江悦看戏的眼神,这口气差点没吐出去了,猛地将书砸在江悦的桌子上,“不想拿就给我出去站着,不听课你还在教室干嘛?还有你,宁松,书都不想要了,也给我出去站着!”
江悦毫无留恋地从后门走出教室,曲着一条腿,背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宁松明显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他俩从小学就是同学,说是吃着同一个rou夹馍长大的都不为过,两个人虽然成绩都不怎么样,但本性都不坏,绝不会有在学校里横着走当刺头的想法,像今天这样直接顶撞老师…实在太反常了。
宁松正措辞要怎么开口,就听到江悦开口:“连累你了,晚上送你个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