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伶走得急,甚至在下了两层楼之后才想起来她身后应还跟着那位许参谋。
方才店里的咖啡味道糊了她的鼻子,也像是糊了她的心,出来之后稍得一丝凉风便使得头脑如同浸在一盆冷水里一样清醒。
许参谋再次为玉伶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可是她却迟疑了,并没有上车。
许参谋看着玉伶凝重的表情,关好车门,然后让玉伶跟着他绕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小巷道里。
甄小姐,军座嘱咐你去买些东西,好一同带去萧山。
主动同玉伶说话的许参谋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玉伶知道他在把她当成一桩麻烦的任务,完成了好给陈一乘交差。
但玉伶欲言又止,来回张口闭口好几次才问道:许长官,外面的人是不是说得很难听?
青莺笃定陈一乘是为了她而去报复江雍,瑶芳也认为她能伸出多的手来去掺和尹禹巳的事。
她这没吹枕头风,却甚似用了美人计,叫旁人觉得陈一乘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讨好拿捏她便可割这位陈军长的一块rou来。
陈一乘把她圈得养得太好了,他不与她计较前非,而今的流言秽语也一概没让她晓得。
玉伶的确没往远处考虑,甚至连陈一瑾的问题都没有好好思索过,总是得过且过,敷衍一回是一回。
其实回头来稍稍想想,就简单的来说,她曾经那摆到明面上的娼ji身份就足够抹黑他,暗处里的腌臜话想见要有多难听便有多难听。
更别说她曾接过那位尹公子,他的那位孙姓主编朋友知道他的风流事,陈一乘应是知道,外人更是知道。
玉伶自知她的确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充上门面的东西,旁人没在背后说陈一乘养了一只涮不干净的野鸡都算是有涵养了。
再说,陈一乘不许也不喜她出门
这些时日里,她吃他的用他的,指望着他来打点一切。
她却闹他带过来的老师,电话里同他犟嘴,反正没干过好事一回。
大抵她给他添的麻烦已经是她打算盘来都算不清的数理难题了。
她是不是应该在那天晚上就听江雍的话,不去见陈一乘,而是登上那趟去北宁的火车。
学个年把回来,现今世道上的女学生还能去谋个体面的司职。
如此才不需陈一乘一直为她倒贴善后。
许参谋看着玉伶垂眸的表情,沉默许久,回道:军座自有考量。
玉伶把手背到了身后,又在捻着照片的边角,她当然知道许参谋的默声意味着什么。
突然间太过多愁善感,玉伶缓声道:
许长官,这萧山玉伶就不去了。
许参谋依然平平复述着陈一乘给他交代过的事情:军座让我今天送甄小姐过去。
军座在萧山管拉练,他忙着,我算什么,去了不是尽给他添乱吗?玉伶用余光留意着许参谋的神色,外人少说几句,许长官也能少为军座奔跑几趟,不好吗?
许参谋并没有被玉伶套了话去,本本分分地回:甄小姐还是应该听军座的话,跟着他去的好。
这时玉伶手中照片的塑封边角戳进了掌心,有些疼。
我就不回陈家了,军座不在锦锡,玉伶没有要服侍的人,吃白饭来总是讨嫌的那个。
到时等军座什么时候回锦锡了,他要是还能想起我,再来找我即可。玉伶并不想许参谋难做,你尽管说给军座听,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玉伶依然没想清青莺与瑶芳的话到底出自谁的意思。
不过她们既要她去找陈一乘,那她不找便是。
于是多补了句:
还有能否请许长官转告军座,让他提防些,多事之秋。
许参谋送玉伶回到了之前在派乐门附近租住的小公寓里。
夜蝶的那两张照片被她放在餐桌上,而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玉伶从床底下拖出两个放置秋装冬衣的木箱子,打开身旁的衣柜,一眼就看见谢沛送她的裙子把里面占得满满当当,她那些素色的旗袍被迫衬得像是几条长抹布。
将其一一摘出叠好,再把理出来的大衣冬装挂进衣柜,最后玉伶只在床边留了条白色带碎花的洋装百褶裙,同样是谢沛送给她的,也是唯一一条颜色不重不熟韵的。
但她却没有把那两箱夏装短裙放回床底,而是从里面又搬出一个小铁盒,提着去了客厅。
玉伶把夜蝶的照片移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干干净净的烟灰缸挪至手边,顺便拉开了对面那把并没有人会坐的椅子。
很久没动封过的铁盒表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锁扣的棱角有些尖锐,若是不注意,解锁翻起来的时候会卡住为了跳舞而留长的指甲。
上层放的仍是那把利国产的半自动手枪,里面配对的消音器需要自己拧装上去。
玉伶拿起枪,于她而言有些沉,正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