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唐】
他把手机屏幕换来换去,始终不够满意。几乎是翻遍了相册,他才找到几张小时候的合照,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们竟然没有一张像样的合照。似乎总有一个人在欺负另一个人。要不就是她在哭的时候,他在旁边抱着肚子得意地哈哈大笑;要不就是她揪着他的头发骑在他腰上,而他一脸愤怒与不甘。而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慢慢扯远一般,青梅竹马的界限在他们的脚边日益扩大。
季子唐翻了个身,将枕头塞到脖子下面,索性把手机放到一旁开始发呆。
他闭上眼睛,鼻腔里仿佛又充斥着今天午后她身上淡淡的果味。她是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还未成年、却已经早熟,那道边界却又模模糊糊,叫他不忍唐突,却又忍不住逗弄。
她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忽然留起那笨重的刘海,戴上遮掩神色的眼镜,与他保持客气的距离,埋首于书卷中,只有偶尔小姨邀她来喝下午茶时,她才会换掉保守克制的私服,穿上修身长裙,摘去眼镜、披下长发,坐在钢琴前,弹起小姨最喜欢的柴可夫斯基。
她的琴声里有一股过去没有的绝望。在她的音乐里,即使她面容平静,仪态端庄,却仍然有一种纤细的、强烈的冲突。仿佛只有在音乐中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将身上的枷锁脱下,叫人看到她伤痕累累的灵魂。她有时会弹错,季子唐觉得她是故意的,那些不和谐的因素就如同她对自己的伪装,是她的自我与现实的紧张关系的表达,尽管他始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她的琴声第一次让他想要紧紧地抱住她。
她弹完一曲,坐回小姨身旁,小姨抚摸着她的手,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走过去,靠在沙发上,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小姨,外面没下雨,你的眼睛里怎么下雨了?”
小姨扭过来嗔他一眼,又扭头认真对她说道,“青青,不要怪自己。”
就是这样一句轻飘的话,让她的眼睛里也落起了雨。
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流泪,不是啼哭、毫不忍耐地大哭,而是隐忍着的哀恸。泛红的眼圈、盈盈的水光,使她看起来像一朵在雨中绽放的白玫瑰,当她抬起双眼看着他时,里面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故事要告诉他,但他始终没有机会。
他的心动很快被小姨发现了,等她走后,她郑重地嘱咐他:
“你孟叔那关,很难。”
他那时自诩流连花花世界,对身边玫瑰除情谊外毫无他想,于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喜欢她。”
她笑着说道,“我可记住了。”
果不其然,今天在电话里被她打趣了半个小时。她说,“我还不懂女孩吗,青青是不敢走近你一步,幸好你反应过来了。”
他想着想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睡了吗?】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应该是她躺到床上的时间。
但直到他翻来覆去等了五分钟,她还没有回复。
季子唐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阳台的窗帘,对面阳台的窗影里遥遥坠坠地出来一个模糊的人影,接着是一个个子矮一些的。他们彼此之间有一瞬靠得极近。
他心跳骤快,将窗帘拉上,又看了一眼手机,她仍然没有回复。
【白青青】
她把牛nai喝光,ru白色茶杯搁在桌上,被他收走放在手里。
白青青看出来他还有话要说,于是把擦着头发的毛巾放下。
“青青,”果然,他开口了,语气平淡,“你们还是学生。”
白青青抬头看他,乖巧地应承道,“嗯。”
她不懂他接下来沉默却又不离开的原因,只好等着他,悄悄地看着他。
他仿佛陷入了过去,浅黑色瞳仁望着她,却又空落落地,暖黄色的射灯照在他的灰色家居服上,竟然显得悲伤又落寞。
她的小舅舅是个谜,一团浓稠的黑色。他从不告诉她他是干什么的,大舅舅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她小时候还经常见到他、长大后他却再也没出现过。他没有告诉过她妈妈的故事,她是怎么长大的、她是怎么犯错的,她又和谁一起生下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敢问,过去她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里,旁人看她都是羡艳嫉妒,抽屉里的故事让她知道了那层泡泡的存在。
那道一触即破的、需要小心呵护的界限。
她的妈妈,他的妹妹——孟玟,早年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致使她主动离开了哥哥们的庇护,在还未完全成熟的年纪便被外界的风雨折倒,怀上不知道是谁的骨rou,甚至没有钱生产。
她还记得,那时她刚刚读完档案袋里一份详细的私家侦探报告,年轻却浓妆的女人在不同的酒店、公寓里和不同的男人厮混。她羞愧而愤怒,一直盯着照片里那个笑容娇俏的人,狠狠地质问自己,这就是她的妈妈?
然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