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我没起得来床,迷迷糊糊睁眼时林晨已经不见了。半睡半醒间听到枕头下面手机嗡嗡响个不停,点开来一看,果不其然是老黄。
“水果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收拾,一晚上招了多少蚂蚁你知道吗?”
“还有饮料,杯子碎了可是要你赔的!”
我揉揉眼睛,挣扎着给他发了个‘对不起嘛’可爱猫猫表情包。五分钟后手机又震起来,这下不得不起床了,糊着眼屎艰难的输入密码解锁——很久没出现的‘独眼黄飞鸿’忽然一跃跳到了对话框最上方,书香绿茶(……)头像的右上角挂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1。
“你们晚上开业?”
靠,疫情五个月都他妈憋疯了是吧?我揉着发酸发胀的小腹,不情不愿的回了个“嗯”。
黄飞鸿总是酷酷的,惜字如金,能用一个字说明的事情绝对不用两个字:“我们晚上过来。”
之所以说“我们”,是因为这个人过来唱歌永远带着一票兄弟。老黄说他们都是一个口音,应该是老乡,在附近的工地搬砖造房子,不出意外黄飞鸿是他们的工头。
他比林晨还要高一点,理一把寸头,其他人都是背心汗衫大裤衩子,只有他每次出现都穿的整整齐齐,要么是夹克衫运动裤要么是T恤加牛仔裤,拖鞋什么的更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露露有次陪过他们包间,据他兄弟们说,黄飞鸿小时候去少林寺学过武功,跟王宝强是正经师兄弟,十九岁学成下山时不巧撞上一起强jian抢劫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被犯人划伤了眼睛,现在右边那颗是义眼。
我有点不太愿意做他的生意,这个人不像汪俊,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很容易把女孩子弄伤。好在他也不常要我出台,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陪着唱歌喝酒,兄弟们动手动脚,他跟我谈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
第一次点我的时候,这个逼像全中国所有热爱救风尘的男士一样,非要刨根究底,从我嘴里挖出下海的苦衷。
我他妈有什么苦衷?只好绞尽脑汁编了一个“大学生为救重病父亲,不得不含泪脱衣做三陪”的知音式狗血故事,那天他给我包了两千块钱小费。
不知道是不是我演技太了得,从此黄飞鸿就坚信我真的是A大辍学的文学系女大学生,看了个什么书就要来跟我讨论,为了应付他,这几年我的文学素养突飞猛进,真的混进文学系大楼也只是时间问题。
心情沉重的给他发了个人淡如菊的绿茶表情,我开始翻他的朋友圈,看他最近又看了什么书。
“琳达姐。”
“琳达。”
抱了整整一天佛脚,傍晚上班时头还是晕的,林晨出门前留的一盘蛋炒饭我也没高兴吃。领班五点五十八过来敲门,说今天开始酒水九五折的优惠取消了,休息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了优惠三天的吗?我都跟客人讲好了!”
“要么你自己垫付差价,要么你再去跟客人解释。”领班拉着脸,一副灭绝师太的态度,“一切活动的最终解释权都在本店手中,优惠提前开始或者提前结束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露露冷笑一声,也没理她,直接打电话给老黄撒娇,最后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九五折截止到今晚十二点前。
“所以我说,午夜之前能多点一点就多点一点,喝不完还可以带回去。”黄飞鸿身上常年飘着一股烟尘味,也不知道到底是烟还是尘,总之苦苦的,凑近了闻还有点刺鼻。
包间里连我一共六个姑娘,其他人早都玩儿嗨了,又是嘴对嘴接扑克又是手牵手唱情歌,那个黑背心刚才直接把手伸进了莉莎的短裙里。
“没事,又不差那点钱。”他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倾身从面前的果盘里叉了块苹果吃。
由于这人右眼看不见,一般我都是坐在他的左侧,膝盖并得紧紧的,不时给他拿纸巾倒酒。
他看了一眼我的头发,忽然说:“你头发好黑啊。”
我头皮一麻,心道,来了!
“有吗,我从小就这样,也没有刻意多吃芝麻什么的。”
黄飞鸿没说话,只是凑过来拿起一绺:“我最近看阎连科的《她们》,里面有一节夸他大姐的头发,说又黑又亮,编成麻花辫能垂到胸下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韩式大波浪,再抬眼时眼中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分惊讶,两分崇拜,三分感动和四分黯然神伤(……):“是啊,赶集时别人夸样板戏的女演员辫子漂亮,他还不服气,特意挤过去看呢。可惜最后大姐的头发还是剪掉了。”
他用视力正常的左眼看着我,语气莫名真挚:“你小时候喝过那种汽水吗?玻璃瓶装的那种?”
“没有,小时候家里比较穷。”
“唉,那个年代,部队提干太不容易了。”
“是啊,阎连科都是在回家的火车上接到提干通知的,越战之后好像有一段时间不准从士兵直接提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