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王与昔日下属一同从宅子后门离开。
他自是在相处多年的族王眼中看出敬意,他当年苦心安排,在接掌南越兵民之事后,暗中派遣了心腹亲信回到金陵,或混迹市井,或投身吏胥,密切留意金陵王朝的一切动向。
也正是因此,赵让远在南疆边陲之地,却能及时知晓李朗南越平叛之举,并赶在东楚大军出征前,将有意归降的密信,通过早已建好的渠道联系上曾与父亲同朝为官、私交甚笃的太傅,呈交给李朗。
南越虽免遭血火之劫,然太傅却因而惨遭横祸,客死他乡。
他更不能让族王等人死在金陵,死于李朗手中,一是多年情深意重,不容他就死不救,二则,南越初定,不可再乱。族王亲汉,若反被诛杀,势必令蛮夷齿寒,难服人心,保不得又将群起作乱。北患方为虎狼之险,国力若虚耗于内患,稍有差池便可能有亡国之难。
长年周旋于蛮夷诸族之间,赵让比谁都清楚其族人彪勇本性,若与西方接壤的滇桂国沆瀣一气,就如叶颖所为,借他国兵力攻城掠地,侵扰边境,待强兵来袭,转头撤入邻国,届时即便不至令东楚元气大伤,也足以搅合成不得安宁。
他相信李朗也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因心思更多为北方强寇和金陵高门所占据,或多或少,轻视了来自南方的威胁——以及,赵让也明白,还有他难以取信他的皇帝之故。
无可奈何。
他于过往难以割舍的情义,却正是李朗索取忠诚的方式,两者势成水火。正是李朗索取忠诚的方式,两者势成水火。
赵让并非感情用事、不识大体之人,李朗的猜疑再怎么令他无奈,他也不会因此而心生嫌隙,为逐私欲而置社稷于危境、闾左于不安之中。
只是从太傅之死一事起,五溪族人尽数卷入其中,包括叶颖母子既往滇桂国又行折返,路途遥遥地赶来金陵,都令赵让更加坚信,以王都为中心所策动的Yin谋,已是将他也视为棋局上的一子,时间兴许还要早于李朗与他重逢之前。
自入王都,与李朗这番相识相交,又遇种种云谲波诡的奇事,赵让每每念及,都觉不寒而栗、寝食难安。
是谁能那么神通广大,翻云覆雨而不为人知?
真是那位引狼入室而生生造成江左动荡,不察末子勃勃野心,狼狈出逃不知下落的李冼皇帝?
更为重要的是,如此清楚李朗个性,以及皇帝对自己那份矇昧与执着者,一定就是李朗的身边人,不管那位主谋究竟身份如何,此人定有宫中内应。
赵让想起为“守其正”而不惜一死的高正,既然谢氏都能顺利地使用间计,那进出宫禁如履平地的高僧自然也可以,谁又会对隐遁于红尘俗世外潜心修行的人起疑心呢?
那潜伏的内应又是何人?
赵让心中早有所怀疑,唯以他的分量,哪怕他几次三番劝说李朗谨慎相待,皇帝却似作耳边轻风,不以为意。他苦无凭证,又无法厘清那人大费周章助李朗登位的缘由,忧心不已,仍是徒劳,诺大深宫,倒仿佛他一人孤军为战。
他如今借高僧之能脱出囹圄,救下几遭屠戮的五溪族人,金陵旧部不负他所望,挺身而出,藏匿族王等人,只待城禁一解,便利用水路送出城外。
心头的巨石落下一块,然赵让始终未能相信,言之凿凿要靠他策动李朗密调入金陵的数千名南越将士的高僧,真将他引作心腹,把计划全盘托出。
他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杀死子玉,但见那高僧竟仍能忍气吞声,大异常人之举,更确证此人城府极深,定留有后手。
奈何他左思右想,仍觉眼前云山雾沼,扑簌迷离。他甚至在高僧道出李朗身世后,大不敬地猜测内应之人里或有皇太后,然冷宫乍现的那条直通泰安宫的密道,又让他颇费思量,太后若也是一丘之貉,当时尚奉子玉之意为圭臬的李铭又怎敢将她暴露于李朗的视野中?
如今安置罢五溪族人,赵让决意赴周校尉之约,虽说此间旧部再三劝阻,他也自知此去,渺存生机,只是为心头所牵所绊,于情于忠,他非去不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五溪族王临行前的好意,赵让感怀不已,为必为之事,就算事后永失李朗信赖,也无可怨悔。
周校尉与赵让相约在南城门下,时值四更,赵让一路行来,还能听见远远传来的梆子声,若照寻常,散居于金陵各处的京官应已起身,整装待发,好前往宫城,接驾早朝。城门也当在五更天开启,喧嚣随之而起,日复一日,往复循环。
然而今夜却处处寂静无声,无关祥和,处处隐隐生出森森然的杀机来。
赵让如约而至,周校尉望之而变色,勉强笑问:“赵将军怎么独自一人?莫不是那些蛮夷全都不讲忠义,不愿追随将军?”
“他们另有去处。”赵让并不多言,向城墙望去,反问,“周校尉已安排妥当?”
“当然。但,但就你一人?”
赵让淡笑:“正是。周校尉嫌弃了?”
失声片刻,周校尉勉强摇头,他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