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同桌的太太们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她们自然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玩,反正一回到家,也总是冷冷清清的。丈夫们多半不回来,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忙着约会情人。
瘦鹃从桌上摸了一张牌,一边翻手来看,一边翘起嘴角来诡秘的笑了笑,便把麻将牌一溜都推倒,亮了出来道:“行了!我又赢了!”
她故意装作一副雀跃的新手的样子,眼睛里波光闪闪像是缀了星子。
太太们眼睁睁的看着她推倒在桌上的那一列麻将牌,一齐声的小声抱怨道:“啊呀!又叫你赢了!”
瘦鹃便连忙做出一副惭愧的样子来,谦让道:“实在是我新人新运道,运气好。你们又好心,瞧见我是初学的,便都尽让着我!我哪里不晓得呢?弄得我倒怪不好意思的!”
几位太太听了,被她这么一恭维,掏钱的时候倒比平日更爽快一些。
“哟!”徐太太冲她笑着眄过去一眼,嗔道:“行了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阿小这时候正好过来徐公馆里敲门,门口那女佣便客客气气的领了她进去。
阿小循规蹈矩的隔了几步开外便立定了,用一种佣人特有的卑微的声调问道 “少nainai来牌来完了没有?太太叫我来问您,今儿晚上是回家吃呢?还是在外头吃了?”
瘦鹃冲她狡黠的笑了笑,不过一霎,便又顺口接道:“唉,正在兴头上呢!太太怎么开饭这样早?罢了罢了,回去吃,还是回去吃吧。”
说着,她把那一只小黑皮包拎在了手里,一手搭着牌桌,轻轻倩倩的站起了身,这时候旋了身子,话里的那一种抱歉的意犹未尽倒真是可以以假乱真,她道:“今儿不来了,我家太太都叫人专门跑来找我了!你们慢慢玩啊,我得回家去了。”
因为是她婆婆差人来叫,她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富家太太们也是做人家媳妇的,自然晓得婆媳关系间的这一种微妙的联系——同丈夫或许还可以顶嘴吵闹,婆婆却是难能忤逆的。而且据说迟家太太对待媳妇,向来是不苟言笑的那一类,严气正性,绝不敢和她闹着玩。
这下子,徐太太便站起身招呼起来了,她亲自将瘦鹃送到门口,还再四的叮嘱了几句,要她常到她这里来玩。
瘦鹃自然是满口答应着的。告辞了半天,她们主仆二人终于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徐公馆。
阿小同她在马路上走着,街上投下来一片淡墨色的天光。一阵阵泛着秋意的凉风吹上身来,瘦鹃抬头往灰蒙蒙的天上看了一眼,别处一定有什么地方在那里下雨了。
她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在这一片灰扑扑的世界里,倒显得格外的扎眼。
瘦鹃扭过头来,笑嘻嘻地朝跟在她后头的阿小道:“小鬼头!你倒机灵!”
阿小抿嘴笑起来:“少nainai吩咐的事情,阿小不敢不听命嘛!”
原来早些时候瘦鹃便同阿小串通好了,她预先想到牌局上将有的难缠的局势,此前那张太太便是一例,她便叫阿小到了时间来找她,随便想个什么托词,反正一定要能顺顺当当的回家去。
她是要“携款潜逃”。
她赢得很多输得又极少,但谁也不能保证运气这东西,万一就十分的背运,将赢来的钱皆输了呢?
所以她得及时抽身。
到了家,饭也没顾得上吃,便急蹬蹬的跑上楼了。
她往床上铺了一张今日份的“本埠新闻”报,便蹬了一双油亮的小黑皮鞋,盘腿坐在床沿上,把那小黑皮包里的钞票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倒在本埠新闻上,一张张的数过去。
越数越兴奋起来。
正好!够还迟秉文前几次代她付的胭脂水粉同衣裳首饰的钱了!甚至还多出来一两张钱票子,她便拿出一张来赏了阿小,留下一张当做自己创业的基金。
阿小端了一杯稍稍还留了点余温的牛nai上来,她接过捧在手里,又喜孜孜地站在电话旁边,拿起一只听筒,拨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对面那人才接了起来。
“喂?”一个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瘦鹃正想开口,那边又喁喁地传来一句女声,瘦鹃听到那女声低低的问道“先生,是谁打来的呀?”
她猜到那一定是冯小婵。
“是我呀!”她忽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心思,眨巴着眼睛偷偷地笑。
那头有一阵沉默,隔了半晌,才又问道:“你是谁?”
瘦鹃的那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便半恼半笑的嗔道:“果然,果然呵!冤家!咱们才没见几天呢!你就忘了我了!”
电话那头的迟秉文简直一头雾水。
冯小婵就站在他身边,听筒里的声音一字不落的全落在她耳里了。冯小婵不禁瞪大了一双杏眼,怔怔的瞧住迟秉文,不敢置信似的呆立在那里。
终于,迟秉文忍不住扳起脸来,沉声道:“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就挂电话了。”
瘦鹃故意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