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剧学校,谈谈待遇了这些事,不想这个话题点到即止,餐桌上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比较平海和平阳的几个旅游景点了。
莺声燕语中,母亲诚挚地邀请她们到平海来玩,说这话时,她音色明亮。
沈艳茹没要米饭,她喜欢拿烧饼夹着菜吃,此种别具一格的吃法在一个四星级饭店里着实算不上优雅,但她说好吃,并招呼我也来一个——因为我愚蠢地谎称吃过饭了,也没要米饭。
「彩票点对面的那个烧饼摊,」
她一面大口咀嚼,一面拿纸巾点点嘴角:「就东市场那个,好吃,地道!」
音乐老师话不多,练舞蹈的研究生却活泼得有点过头,她甚至跟我聊了几句,问了问大几了、啥专业之类的问题。
这越发让我觉得母亲的此次会面将无功而返。
后来沈老师又强行点了份蛤蜊鸡汤面,每人来了一小碗。
「应该喝点酒的,可惜凤兰要开车,」
她挑挑柳眉,冲母亲笑笑,又转向我:「搞得我都心痒痒了。」
母亲也 笑了笑,埋头掇口面,没说话。
沈艳茹边吃面边按了会儿手机,等把手机放回包里,突然就提到赵XX,她说这位赵老师前一阵刚联系她,对剧团挺感兴趣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林城之行的引路人我还原以为是何方妖孽。
母亲却很淡定,兴许是对上述摸棱两可的话从末抱什么希望吧,「那挺好,」
她稍稍抬头:「要真出山啊,也不错。」
沈老师唉了一声,拿小指挠了挠眉毛,努努嘴,又兀地看向我。
「吃饱了没?」
她问。
打洒店出来,几位女士在柳萌下一一话别,我躲校门口抽了根烟。
好半晌,母亲和那位音乐老师一起出现,后者摆摆手就步向公交站台,母亲犹豫了下,并没有叫住她。
春光尚可,起风时五花八门的吆喝声便皱成一团,在人流中东奔西撞。
被风掀起的还有母亲的栗色风衣和长条纹衬衣外的米色开衫,于是她裹紧外套,捋了捋头发。
「是不是又抽烟了?」
环视一周后,母亲笑着皱了皱眉。
我两手操兜,笑了笑。
「没落疤吧?」
她轻哼一声,又问。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脸上还是身上,但还是摇了摇头。
「走呗,」
母亲跺跺脚:「杵这儿干啥呀?」
她鞋跟很尖。
「陈瑶马上过来。」
我揉揉眼,又掏出手机看了看。
········
「……父亲下放是在1973年,也没有什么正式通知,就是说不让演了,然后把评剧团的人关了三四天,之后就各奔东西了……
虽然从1971年夏天开始,为响应中央号召,剧场的公开演出已经只剩下革命样板戏……我和弟弟随母亲在城南棉纺织厂待了小半年,到1973年入冬时,终究还是没能避免下放到农村的命运……
东郊小礼庄是十一个大队部的统称,当时剧团一多半人都被分到了这里……母亲对农村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这种恐俱让她可以决绝地把评剧从生命中剥离得一干二净,让她可以躲在工厂里受尽白眼靠捡拾剩饭剩菜果腹,让她可以从睡梦中浑身发抖大喊大叫着惊醒……
所以见到父亲时,她并不高兴。但是对我和弟弟而言,眼前的新世界并不像母亲所描述的那样可怕,起码不会有人三更半夜冲进家里打砸一通……
分在小礼庄大队的有十几个人,除了一位女性和一对夫妻外,大家基本上过着集体生活,我们来了之后,父亲用泥坯、原木和石头,加上半张架子车板,在驴棚外新起了一个小天地……」
看到这期《评剧往事》是在愚人节,和我印象中所了解的相同,又不同,或许记忆都是隐秘的吧。
翻出《平海晚报》完全是买烟时一个随手的意外,毕竟不光母亲这个周专栏有一搭没一搭,现在连晚报出现在小报亭的概率都有一搭没一搭,问老板,答曰影响力问题耳,《平海晚报》其实是订阅某杂志的附赠服务。
对一份县级报刊来说,这并不让人意外。
就在这个上午,母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正在平阳谈事,如果没啥大问题一会儿可以到西大一趟,「要是乐意,正好请你跟陈瑶吃个饭」。
乐意是肯定乐意啊。
她郑重地问哪个饭店会好一点,老是那几家,吃都吃烦了。
我问还有谁。
是的,我想到了老贺,沈艳茹,甚至梁致远。
「就你俩啊,」
她说:「咋,你妈大方一次不行?要不,你俩上行政新区来?」
这次我想到了平阳大厦。
好在不等我回答,母亲就自我否决了:「算了算了,还那家川菜馆吧,你俩啊,也就这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