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复仇需历经一番波折,谁知竟如此轻易地开了头。荀言兰心头的疲倦一扫而空,到窗前盛一盆水,抹了两把脸,才觉得沸腾的心绪稍稍平息。他转过身,在屋子里快步走过两圈,脱了靴子,将俞简文向墙边推了推,和衣在外侧躺下了。
哪怕是闭上眼睛,他仍旧克制不住地计划起日后诸事。江湖传闻这位章山门下的大师兄武艺高强,超脱物外,一年到头也不过为了门派事务下山几次,其余时候皆隐于山林,是江湖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几个高手之一,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爱逞英雄的傻子。荀言兰想起他先前打量自己的眼神与醉酒后的作为,又默默添道,爱逞英雄且好色的傻子。
只是俞简文眼馋归眼馋,到底没对他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甚至称得上颇为照顾,因而荀言兰对他也并不算十分讨厌。他心里琢磨着明日事宜,不知怎么,习惯性地从腰带旁的小袋里摸索出那块黑沉沉的令牌。
那块玄铁令牌极少得见天日,名为“榴花令”,乃是当今皇室不多的传国之宝。众人只知这令牌乃是太祖建国时传下的东西,唯有帝王方可将其授予心腹之人,命其肃清乱党,翦除权臣。真相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令牌来自江湖中盛极一时又销声匿迹的石榴山庄。
相传那山庄在青云峰之巅,正对平湖。第一位庄主建庄之时武功已然大成,江湖中无人能敌,只求一败。此人发誓要荡平江湖不平之事,许人报恩报仇,可惜事与愿违。山庄建成后,那庄主下山入世,终其一生都裹挟于恩怨纠葛之中,善恶难断,对错难辨,最终竟入魔而死。
其大弟子率工匠铸造了三枚选铁令,自此闭庄谢客,命所有门人退出江湖,唯有持榴花令者方可敲开大门,得石榴山庄鼎力相助。
其中两枚令牌皆在百年以前现世,第一枚荡平了当时江湖第一大派,第二枚刺杀了前朝君王,促成改朝换代,自此石榴山庄名声大噪。众人皆希望得到仅剩的令牌,号令这样一股可怕的力量,报恩报仇,或为钱财,或为名声。数十年间,众人为仅剩的榴花令寻遍江湖,徒惹出无限是非,兄弟阋墙,师门相残也不少见,谁知这一块玄铁榴花令正藏在皇宫之中。
再数十年,流言平息,过往逐渐被人忘却,知道榴花令之事的人纷纷死去,如今已少有人识得此物了。
这样一件东西,带在身边也不是长久之计。荀言兰看了一阵,将那令牌与布袋藏进衣襟。陈苍不知这令牌的关窍,以为他不过是要朝堂上执掌生杀、排除异己的权力,将他当作争权夺利之人来搓磨折辱,再赏赐恩典,实则是错看了他。
想起在那昏暗后宫中的种种,他便周身恶寒,恨不能趴在窗口将夜里的酒菜吐尽了。
他抚摸着胸口的令牌,平息心绪,悄悄想,他曾经报仇是为了师妹,他提着剑去了,打了,也输了,最终教他落得武功尽失的下场。而如今他谁也不为了,他只为他自己。
荀言兰想着这些过往,渐渐沉入梦中,脑海里却依旧乱哄哄的。也不知是过于疲乏还是身边睡了个武艺高强的人,他这一夜睡得极沉,却又极不安稳,陷进旧梦里无法自拔:耳畔先传来师妹的哭喊,又听见另一个男人的狂笑,他推开门。随后银光闪动,一把剑丁零落在地下,满地都是鲜血,蜿蜒地淌成一条小溪。他以为那血是师妹自尽时流的,大喊着跑过去,心里凄凉不已,蹲下身,才发觉那并不是别人的血。
那是他自己。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手腕被一柄剑钉在地下,那剑锋在伤口拧了一圈,又顺着他的筋脉挑上小臂,划开他的肌rou骨骼。他愣愣地趴在冰冷的地上,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手臂底下淌出小溪似的暗红,一直流进他的衣袖。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声笑起来:你给她报仇?你拿不起剑了,怎么报仇?
他头昏脑胀,周身剧痛无比,含着鲜血模糊地喃喃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那人尖刻地笑起来:你怎么杀我?你师父都不愿出头给那倒霉丫头报仇,就凭你么?
他挣扎着要回头,却见那张脸模糊起来,转瞬变了模样,竟是陈苍的脸。那深宫里的帝王解开他的衣带,顺着他腰侧的肌肤抚摸下去,粗暴地进入他的身体,那男人一面yIn辱他,一面对他露出冰冷的笑意:“小东西,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儿去呢......”
四周黑暗里隐匿着朝臣的目光,Yin险刻毒又满怀鄙弃,他们在窃窃私语,有关他的身体、他的作为,还有那些侍卫的脸,啸叫着,嘶吼着,来分食他的血rou。他急急地喘息着醒来,看见天光大亮,自己仍然身在小客栈之中,不由长出一口气,动动身子,颈上伤处竟已经换了新药,不再似昨日那般疼痛了。
俞简文在桌上备了早点,抱剑在桌边等他,一笼包子热气腾腾地隔在二人之间,荀言兰蓦然觉察出心里一丝半缕的感动与欣悦,却听俞简文开口咳嗽一声:“昨晚真对不住,我给你赔罪。”
他说着起身对荀言兰抱拳弯了弯腰,慎重道:“我对天发誓,这一路上我再不喝酒了。我若再似昨天一般,你,你便一剑刺死我好了。”
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