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辞仍然没有来,钟翊也没有真的因此死掉。A市的八月份一如既往的闷热,叶片都蔫了,一动不动垂着。钟翊坐在地上吹空调,左手托着一只很瘦的小橘猫,右手小心地捏着瓶子给猫喂nai。
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后,他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暂停工作,搬去乡下静养,培养一些兴趣爱好来转移注意力。他一个人住在独栋别墅里,很少上网,每天看书、健身、打游戏、吃药,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浪费在对家务活的钻研上。
家政阿姨每周过来一次做正式的清洁,方洲不定时出现检查他有没有好好活着,并补全生活用品,其余时候钟翊自力更生。
一开始他洗坏了好几件衬衫,一气之下把衣物全部换成了可以扔进洗衣机的材质。切菜经常切到手,掌握不了火候和调料的正确用量,连吃了一周的三明治和鸡胸rou沙拉后,他终于学会了几样简单的菜式和粥的不同做法。收拾房间还算简单,他不会乱扔东西,可以及时整理好。
这些基础家务活钟翊小时候都会做,为了替母亲分担。被接到楚家后整日有人伺候,便渐渐生疏了。去了北方捡起来一点,遇见舒辞之后又忘了个干净。
睡眠好了很多,但仍然睡不安稳。泡沫粒子填充的海豹很柔软,适合抱着入睡。舒辞总是出现在梦里,但不再是噩梦。梦里没有楚彦廷的干扰,只有舒辞和钟翊相遇之后的故事,一幕一幕回放,在三月十四日零点前强行结束。
把舒辞忘掉是很困难的,钟翊也不想忘掉。他不记得那晚到底吞了多少药片,六七八九颗,倒下的时候他开始后悔,他想要把舒辞找回来,想要再给他最后、最后一次机会,认真地问他有没有喜欢过自己,有没有说过一句真话。不管得到什么答案,钟翊都保证不会再发脾气,不会再动手。
他想舒辞想得要发疯。他每天躺在病床上等,期望方洲能够领会,替他去找舒辞,但一直等不到。他几次忍不住要开口提及,又怕舒辞不愿意见他。他那副模样也不适合见人,瘦得脱形,眼眶凹陷,看上去老了很多岁,很不体面,太丢人了。
钟翊住院的事让楚岩峰知道了。他就住在钟翊楼上,坐着轮椅叫陆琼推下来,但没能进门,也没能得知实情。之后谭伊宁过来了,大概是方洲跟她告的状。睁开眼见到她,钟翊以为她又要扇耳光,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想着自己是该清醒一下,谭伊宁却哭了。
认识她十多年,钟翊看见她掉眼泪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谭伊宁说,楚彦廷跟她坦白了。“我不该跟他说那些话的。我没想到他会信,也不知道他有那种照片。”她不停道歉,说“我就是一下子不能接受你那么喜欢舒辞”,说不知道该怎么办。钟翊抱住她,一遍遍安慰,说没关系、都过去了,也说对不起。
楚彦廷不敢来见钟翊,让谭伊宁捎了一封信。
“你不要怪舒辞。是我死缠烂打偷偷去找他好几次,还说你坏话。他不想理我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我妈,我怕你知道舒辞和我有关系以后,会讨厌舒辞,才撒谎骗你的。”
“他其实早就不喜欢我了。”
“哥,你能不能再对他好一点,能不能一辈子对他好。”
“他很喜欢你,这个骗不了人的。”
……
谭伊宁问钟翊,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舒辞。
“可是我打他了……”刻意压制、回避的悔恨在一瞬间爆发,钟翊像被海水吞没,卷进漩涡,失去了方向,“我怎么可以打他……”他捂着脸哭起来,信纸皱成一团。
钟翊的眼泪更加罕见,谭伊宁坐在床边等他恢复平静,像哄小孩那样顺着他的背说,“等你好起来再去见他好不好”。
钟翊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算不算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好,总之应该还不能够去找舒辞。他喂完nai,给小猫擦嘴,把她放回迷你小窝里用柔软的布料裹住,然后去给自己做午饭。
上周他出门散步,在草丛边发现这只快饿死的小橘猫,可怜兮兮蜷成很小一团,还没他巴掌大。钟翊没有多余的善心与同情心,也没有独自饲养幼猫的技能,他停驻几秒便漠然走开,几分钟后又倒回来。
他想芋头了。
那只不漂亮的流浪猫,跟他结过很大的梁子,跟他抢过舒辞的偏爱,在钟翊付出百般努力后,终于对他和舒辞一视同仁。她是关键证物、是重要的里程碑、是功不可没的纽带,让舒辞慢慢放下戒备,慢慢靠近钟翊。但是舒辞把芋头带走了。
钟翊把小猫捡回了家,上网查阅了很多资料,匿名问了很多有经验的人,并按照指南让方洲迅速购置幼猫用品。方洲问他需不需要把金亚湾闲置的那些猫玩具也搬过来,钟翊立刻同意,完全忘了自己曾要求方洲扔掉某些东西。
在钟翊生疏笨拙但努力的照料下,小猫很快恢复活力。钟翊直接或间接造成过很多人的离开或死亡,救不了自己的母亲也救不了舒辞的母亲,无法回应谭伊宁的痴心,又赶走了舒辞。这回终于做了件好事。